夕陽漫天。
許老三吭吭哧哧的往家走, 想到如果回去晚了，那狠心的婆娘不會給他留飯，就走的更快了些。
耽誤啥, 也不能耽誤吃飯。
曾幾何時, 他許建雲竟然要為了一頓飯而拚搏了。許老三歎息一聲，走的更快了不少, 等進了村子, 就看到河堤邊兒有不少小孩兒在翻翻找找。他眼皮兒跳了一下, 倒是也沒問啥, 很快的往家走。
他順著田地拐了彎兒, 沒走多遠就到了他們這條胡洞兒。
常喜看他回來, 第一時間伸手：“東西呢？”
許老三將自己背的布包交給她，說：“喏，給你。”
他碎碎念抱怨：“你都不關心我，隻關心東西。”
常喜打開袋子，看到裡麵差不多有個四五斤的大米，還有差不多量的白麵，眉眼舒展。隨即二話不說, 嗖嗖的進門, 將東西鎖在了櫃子裡，動作一氣嗬成。
小桃子還沒看清啥, 就見她媽已經把櫃子落鎖了。
小姑娘晃了晃小揪揪，沒有多嘴。
她是大女孩了, 知道家裡有些事兒，不能讓小孩子知道, 更不能讓外人知道。
她都懂的。
小姑娘問：“媽媽，爸爸回來了, 要開飯嗎？”
她拍拍自己的小肚皮，她都餓了呀。
常喜拿到了東西，心情極好，笑眯眯的：“行了，準備吃飯了。”
中午的菜餅子不太夠，常喜又熬了一點稀溜溜的大碴子粥。她將中午省下來的梅菜扣肉，又加了一些曬乾的蘿卜纓乾兒翻炒，香氣撲鼻，招來大小兩個饞蟲。
許老三和小桃子都蹲在門口，就差流口水了。
許老三：“媳婦兒，咱家今天咋吃的這麼好？是不是為了我？”
果然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這婆娘雖然有點凶，但是有時候還是愛他的？
許老三美滋滋的想，就說他長得好，能籠絡住婆娘的心啊！
“我知道你最得意我。”
常喜的鍋鏟子差點就甩到許老三的臉上，她就不懂，這人咋就能這麼不要臉。
她冷漠：“這是中午對門兒送過來的。”
言下之意，你彆自作多情了。
許老三的笑容僵在臉上，正想說什麼。一側頭，就看到自家小桃子長睫毛忽閃的盯著自己，他立刻說抬頭挺胸：“助人為樂乃是人之根本，無需客氣。我們怎可要謝禮，如此實在……”
常喜忍無可忍：“你給我閉嘴！”
許老三：“……哦。”
他立刻點點他們家小可愛，說：“桃子去桌邊兒等著吧，爸跟你媽說點悄悄話。”
小桃子小臉兒鼓了一下，說：“你們怎麼可以有秘密。”
許老三義正言辭：“我們是最最相親相愛的夫妻啊，有點秘密算個啥？”
小桃子臉蛋兒鼓的更厲害，小揪揪還不滿意的晃了晃。
許柔柔聽到，覺得有點惡心，她掃了許老三一眼，牽著妹妹去院子裡，說：“走，跟姐一起。”
許老三被許柔柔一眼看的發慌，可憐的他，就是他家的最底層。
嗚嗚。
不過就算如此，他的精神頭兒還是很足的，立刻開了口：“這次對門兒回來，有沒有送點什麼？這樣能占便宜的好事兒，我咋就不在家呢？真是虧了，大大的吃虧。”
他趕緊又問：“他家有沒有送什麼禮？就給這麼點吃的？那也太摳了吧？”
常喜不樂意做那貪圖便宜的人，她不耐煩的說：“你可閉嘴吧？”
許老三：“咋就閉嘴？我可是為了家裡好。”
常喜：“有有有！”
她懶得跟許老三嘰歪，簡單的一說，就道：“你能閉嘴了吧？”
許老三：“能！”
他盤算了一下，這東西，也不多，又說：“真小氣。”
常喜：“……我就覺得我的掌心，真癢啊。”
她補充：“想打人那種！”
許老三立刻：“我不說！”
不過很快的，許老三又繼續說：“我這次去城裡……”
頓了一下，眼看常喜沒有什麼不樂意，繼續說：“好像又比前一段兒嚴格了一些，帶著袖箍到處溜達的人也多了。之前我去過那個黑市兒沒有了。我找了好半天，才又找到一個。”
他們不像是有工人的家庭，多少是有定量的。
他們農村人真的不容易，如果不是有黑市兒還能高價換一點兒，怕是能吃到的更少。說起這些，許老三眼神兒飄了一下。
“一斤的價格價格比原來多了三分。”
常喜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眯眼看他：“你沒吞錢吧？”
這麼一說，許老三差點蹦起來，說：“你你你、你咋能這樣想我？我是那種人嗎？”
常喜：“是。”
她把菜盛了出來，說：“你吞了多少？”
她的眼神兒越發的冷漠，刀子一樣在許老三身上遊移。許老三縮了縮脖子，低聲：“我……”
常喜微笑：“你不說也行。雪林過兩天要去賣一茬子土鱉。我會讓他打聽價錢，如果你……”
許老三一激靈，立刻說：“一分。”
他吞咽一下口水，說：“我一斤吞了一分，我還給你還不成嗎？真的漲了三分的，這可是軟磨硬泡，人家才給我便宜了一分。是我自己的能力啊……”
他苦哈哈：“我不吞了還不行嗎？你彆跟雪林說，這小子……”
常喜指指他身後，說：“你兒子在你身後。”
許老三驚悚的回頭，就看雪林果然是站在他的身後，許老三：“啊！！！”
雪林：“這是怎麼了？”
許老三：“你你你，你啥時候來的？”
雪林：“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兒了嗎？”
許老三：“才沒！才沒有！”
雪林微微眯眼，盯著許老三的時候，眼神兒倒是有點像他媽。不過，出乎許老三意料之外，雪林端了菜就出去了，竟然沒追問。
許老三：“……哎。”
鬆了一口氣。
天氣暖和，大家是習慣了在院子裡吃飯的，石頭壘成的院子，可沒有什麼講究。如果住的密集，真是做點什麼都能被人聞到。好在，他們住的這邊兒，相對來說清淨。
其實村裡大部分人，還是習慣住在村子的中心的，現在人還是不習慣距離感，都喜歡住的距離近一點。房子沒有什麼後院兒。一開後門就是小巷子，望過去就是後街其他人家了。
自留地也安排在村子的另一頭兒，那邊相對這邊，土地稍微肥沃一點。像是常喜他們家這邊，距離山腳下不算遠，雖說自留地是自家的後院兒距離近方便不少，但是距離山不算遠，距離村口又有點近。
再加上土地沒有村子那頭兒肥沃，這邊人家屬實不多。
最早的時候。這邊隻有三戶人家，翠花家，王寡婦家還有老李家。大隊長跟家裡分家出來蓋房子。雖說這裡偏了點，但是這裡距離他父母那兒，還算是比其他地方更近一點的，所以他就選擇了這裡。
再然後，許老三在山腳下的房子塌了，他們也沒啥合適的地兒，索性搬到了這邊。畢竟許老三妹子月季是嫁到了老李家，彼此也能有個幫襯。
但是搬過來之後，不管是許老三還是常喜，總之他們都覺得，這邊真是極好。
他們住在這邊兒，鄰居都不難相處，多多少少的互相幫襯著，也不矯情。偶爾吃點啥，都不用想太多的。這要是擱在村裡，你放個屁，你家後院兒的鄰居都能根據屁味兒分析一下你家吃的是個啥。
要說吃點好東西，那第二天全村就知道了。
倒不是說誰有壞心，就，大家就習慣這樣了啊！
鄉下的活兒這麼繁重，張家長李家短的，倒是也讓大家找個樂嗬。像是許老三，就是村裡的樂嗬之一啊。當然，也是這人自己不講究。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管那些碎嘴子咧。被人說一說又不會少一塊肉，乾活兒可是要累成狗的。
他寧願，不要臉皮。
大丈夫做人，就要能屈能伸。
“小桃子，你去騎木馬玩兒。”
小桃子給他一個“我都懂”的眼神兒，粉嘟嘟的小嘴兒碎碎念：“你們又要支開我。”
雪林揉著她的小臉蛋兒，說：“對呀，大人的事兒，你不可以知道。”
小桃子義正言辭：“我是大女孩了。”
雪林：“隻要你比我小，就是小女孩兒。乖，聽話，去吧。”
小桃子雖然好奇心滿滿，但是還是個聽話的，她蹦蹦跳跳的跑到木馬哪兒，自己噠噠噠的玩兒，不過耳朵呀，可是豎的高高的。如果是不小心聽到，那就沒關係了呀。
她要，不經意，不經意間不小心聽到，嘻嘻。
隻是，哥哥好壞呀，聲音小小的，根本聽不見的呀。
雪林是成心不想讓小桃子聽見的，倒不是逗她，而是有些話，到底不好讓小孩子知道。即便是小家夥兒很懂事兒，到底也是個孩子。如果不小心說出去，總歸不好。
他低聲：“爸，給你一個賺錢的機會。”
許老三一下子來精神了：“你說，你說你說。”
雪林：“我打算把土鱉處理一批了，我一個少年自己去公社，不那麼方便，你幫我送去收購站。你幫我賣一斤，我給你兩毛五的差頭兒。”
許老三眼睛一下子亮了，差點蹦起來，說：“你說真的？”
雪林：“你看我像是胡說八道嗎？”
許老三：“行行行，這一點也沒問題，咱們說定了。”
雪林：“行，我今天下午已經開始曬了，最遲大後天，你幫我去送第一批。”
許老三：“好嘞！”
他高興的看向了常喜，說：“媳婦兒啊，這不是我想請假啊，這是你兒子讓我去的哦。”
常喜掃他一眼，說：“半天。”
許老三辶艘幌攏不過很快的，說：“成！”
他高興極了，自己算計起來：“這可真是個好事兒。”
至於多討價還價要點，這想法他是一點也沒有的。他敢討價還價，他兒子轉頭就敢找彆人。
他自認為，自己還是有點了解親兒子的。
再說，他還欠著兒子的錢呢，不還是不可能的，他這兒子可不是個講情麵的人。但是這錢啊，可得攢起來了。他說：“明個兒我也上山看一看，如果運氣好遇到點什麼，還能一起帶出去賣。”
這話，其他幾個都沒有提什麼反對的意見。
不過許老三似乎一下子又想起什麼，他低聲：“我今天回來看到好多小孩兒都在河邊翻石板兒。桃子他們抓螞蟥曬乾了賣錢的事兒，是不是被人知道了？”
要是這麼說，雪林倒是不意外。
他說：“能瞞到今天已經很不錯了，我以為早早就有人知道他們抓這個能換錢了。他們能繃到現在，其實都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許老三支棱眼，不樂意了：“他們跟我閨女搶生意啊這是！真是看我拿不動刀了。”
許柔柔冷笑一聲：“真能吹！”
彆的話，她不摻和哦。
但是，敢在她麵前吹武力，她就要冷笑了！
許老三語重心長：“我們不能內訌。”
許柔柔抿著嘴點頭，說：“我就是自然反應。”
許老三：“……”
他沉默一下，看雪林，說：“那就讓他們搶桃子的生意？”
雪林點點桌麵，說：“就算他們不搶，桃子他們也快要上學了。而且鄉親們都不富裕。但凡涉及到錢的事兒肯定要撲上去，我們說什麼也沒用的。再說，我們有什麼理由阻攔彆人？”
許老三：“那你也一定有辦法……”
雪林搖頭：“我沒有想過，因為這個不重要。”
他招招手，小桃子如同小兔子一樣豎著耳朵，還沒聽個一二三呢，就被點名了。
她立刻跑過來，笑眯眯：“哥哥！”
她也能聽秘密了嗎？
雪林：“你們的螞蟥還有多少？”
小桃子想了想，說：“好多呢。”
雪林點頭，說：“爸大後天去公社，你們把螞蟥交給他，他幫你們換成錢。”
小桃子揚著小臉兒脆生生的答了一個好。
不過很快的，小桃子擰出八字眉，說：“可是我們想再攢一點。”
她哎呀歎息一聲，說：“真是好氣人的哦，這個螞蟥啊，它也太輕了。好多好多好多，我們都覺得要螞蟥家族開大會了。他們竟然才不到一兩！”
一家子都被她惆悵的小表情逗笑了。
雪林：“村裡小孩兒好像知道螞蟥曬乾能賣錢了。”
小桃子：“神馬！！！”
她呼啦一下站起來，飛快的衝到大門口，幾乎是扯著嗓子吼：“朗哥哥、表哥，嘉嘉，海風海浪……你們快來呀……”
周而複始的尖叫。
很快的，就看幾個小孩兒冒頭，小嘉嘉趿拉著小拖鞋，咚咚咚的竄出來，竟然是最快的。
“桃子姐姐！”
許桃桃：“你們快來呀！”
她小臉兒慢慢都是急切和嚴肅，說：“出大事兒了。”
許朗一出門就聽到這話，他立刻：“桃子，什麼事兒？”
他上前一步，說：“哥哥保護你！”
小桃子小手兒揮舞的像小扇子，說：“不是我。”
幾個小孩兒都已經到齊，小桃子立刻：“跟我來。”
這一會兒的功夫，她的小夥伴都召集起了。
小桃子很嚴肅：“我哥哥說，村裡小朋友知道螞蟥能賣錢了。”
“什麼！！！”
幾個小孩兒嗷嗷的叫。一個個眼珠子瞪的滴溜圓兒，滿滿都是著急：“那怎麼辦啊！”
小許朗：“我們今晚就去抓，我們要搶在他們的前邊，誰也彆想搶走我們賺錢的機會。”
“吼！”
小孩子們燃起了熊熊的鬥誌。
雪林敲敲桌麵，示意他們幾個看過來，他說：“想不想聽聽哥哥的建議？”
這麼一說，大家倒是都看向了他，小桃子立刻就秒懂啦。她趕緊撒嬌：“哥哥，我的好哥哥，你會幫我們想辦法的，對不對呀？”
許雪林：“放棄抓螞蟥。”
眼看小孩兒們一個個咬住了小嘴唇，他說：“大家都去抓螞蟥，肯定有很多大孩子，說不定還有大人呢。你們搶不過人家的。再說那玩意兒都被你們盯上很久了，還能有多少，都不好說的。我覺得不必去爭了。有時候給彆人一個機會，未必就是壞事兒。”
小孩兒們默默的看著許雪林，不懂把自己賺錢的機會讓給彆人，怎麼就是好事兒了，這分明一點也不是好事兒啊。
雪林：“他們都去抓螞蟥，你們就可以乾彆的了。”
小孩子們：“？？？”
小桃子立刻舉手，雪林點點頭，小桃子立刻開口：“哥哥，我們可以乾什麼彆的呀？乾彆的，也不賺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