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許家屯兒的秋收, 格外的熱火朝天。
好像大家都比往年更有力氣了。不過那也是當然的啊,往年可沒有分肉!
今年可不同了,大家都有分肉啊, 就算是再困難的家庭, 也吃了一頓好的。這豬養的很好,肥肉特彆的多, 幾乎家家戶戶都煉油了。雖說這好東西不能立刻吃掉, 但是秋收是最累的時候, 如果不頂上一點油水兒, 人哪裡扛得住?
如果沒有, 那就沒有法子。
但是現在不是沒有, 幾乎家家都頗為舍得。好些時候,大家都滿嘴油光兒的出來乾活兒。
擦嘴?擦嘴是不能擦嘴的,擦了誰知道你吃了油?
此時不炫耀,更待何時。
總之,今年的秋收,比往年乾的更快更好。
而每一年的秋收,學校都要放假的。這個時候, 就算是小孩子也要去地裡乾活兒, 像是雪林柔柔這樣過了十歲的,拿一半兒的工分。而其他更小一點的小孩子, 則是提著小籃子幫著收玉米,他們也能拿兩個工分的。
隻要沒病沒災的, 大隊都不會允許請假。
平日裡,稍微偷懶一點都是無所謂的, 但是春種秋收,特彆是秋收。任誰都不能在這個時候胡來。所以小桃子也一樣必須上工。這給許老三氣的啊!
他愣是不顧臉麵, 站在地裡指桑罵槐了一個小時。
彆人家舍得孩子,他家可不舍得啊!
往年他家孩子更小一點,還能混過去。但是今年小桃子都上學了,就算是混,也是混不過去的。如果不是躺地下撒潑打滾沒用,他早就躺下了。
真是的,哪有讓孩子乾活兒的。
可就這樣,許老三還專門拉著倆大一小開了個會。
會議的主旨就是:乾活兒是可以乾活兒的,但是,一定要偷懶!堅決要偷懶!必須要偷懶!小孩子家家的,不偷懶使勁兒乾活兒,那是要長不高的。
雪林這個兒子,許老三是不怎麼擔心的。怎麼說呢?不愧是他的崽,就不是個老實的家夥,他絕對不可能付出所有的體力。但是啊,他家那個力大無窮的小柔柔和單純的小桃子就不行了。
許老三:“柔啊,彆看你力氣大,但是不能胡來的!你如果現在用勁兒多了,累得很了,將來不長個兒你可就是個小矬子了!到時候你妹妹都比你高,你哭都沒地兒哭。”
許老三:“桃啊,你小時候就體弱,又是個小女孩兒,咱們不用拚命乾活兒,給自己累壞了,可是要吃藥藥打針的!就是很疼那種,照著你的屁股紮!”
許桃桃默默的捂住了自己小屁屁,覺得她爸這個威脅超可怕的。
她不想紮針。
好在呀,乾活兒的主力就是大人家,小孩兒們乾的少一點,倒是沒有什麼人太說閒話。畢竟,不是他們家小孩兒這樣,彆人家也是一樣。
差不多小十天的功夫,糧食終於搶收結束。
而搶收結束,就是結束了嗎?
天真哦。
這必須不是的。
晾曬,脫粒,裝袋,這就又得十天八天。運氣好,也要個一周的時間。今年就算是運氣比較好的,節後一直豔陽高照,所以曬的也比較快,差不多半個月,十月中旬,糧食就已經收拾的妥妥當當。
大隊長領著村裡幾個漢子一起去公社交任務糧,許老三也在其中,他不算是有力氣的。但是每年交糧食,大隊長還是會帶著他的。這人雖然乾活兒不那麼行,但是那些油嘴滑舌的事兒,他倒是頂頂說得上。他收拾的體麵,人又會說,雖然這不能讓人家糧站少收他們大隊的糧食。但是給個好臉兒倒是可以的。
而且,好像看著許老三花式拍馬屁,他們心裡的緊張就莫名的消失了。老農民本來就沒有見識過太多,每次出門心裡壓力可不小,他們所求,這樣已經不錯了。
所以就算是大隊長不安排,大家也都會提議許老三一起。
要不說,他們今年挺順的呢!他們村因為動作快,倒是先曬好了糧,交糧也排在了前頭。這個事兒吧,就是沒有什麼可拖的。早早晚晚都得交,拖也是沒有用的。
排在前邊,還能早早結束,不至於耽誤更多時間。
許老三:“我怎麼覺得,公社熱鬨了很多啊!”
好像是民兵變多了。
大隊長點頭:“好像是。”
他也看出來了,他們這一路上來感覺還挺明顯的。
許老三是個會說話的,一瞅著糧站同誌的表情就知道人家是知道個一二三,他立刻湊上前,笑的燦爛的像是九點鐘的太陽:“大哥,你們城裡人見多識廣,知道是咋回事兒吧?我們這從鄉下來的,消息就是不靈通,一點兒也不行啊!您給我們說說?”
糧站同誌掃了他一眼,許老三:“咱們大隊,隔壁家打個孩子都是熱鬨,是真沒見過啥大事兒。”
“彆說你們這樣鄉下來的,我們公社,也沒見過這樣的事兒啊。”糧站同誌眼看許老三羨慕的瞅著自己,覺得腰板都更直了。他說:“王家窪知道嗎?”
許老三立刻點頭:“那咋不知道啊!咱都是一個公社的。”
“王家窪大隊上山撿柴,在山上發現一個豬場。”
許老三眼珠子一下瞪大了,一旁的大隊長瞬間:“咳咳咳咳!!!”
許老三震驚臉,說:“我的天,咋山裡還有豬場?是什麼人這麼大膽?這是瘋了嗎?等等,豬場?那不是有很多豬?那可是肉啊!”
糧站同誌:“可不是嗎?一共四十來頭豬。”
他睨著許老三說:“你們這消息還是不行,這在公社都傳遍了。”
許老三羨慕的很:“那公社不是有肉吃了?”
說起這個,糧站同誌得意洋洋的挺胸,說:“那是當然。這批豬拉到縣裡去了,說是由縣裡統一往下供應。不過咱們公社,保底就有兩頭了。”
想到這裡,他哧溜兒了一下口水,覺得十分幸福。
不過許老三卻默默的在心裡撇了下嘴兒,這個憨貨,自家公社發現的,最後才分了兩頭!
當然,雖然心裡這麼想,麵兒上卻更加崇拜臉:“大哥,你們城裡人真是太好了,咱們在鄉下,可沒有你們這樣供應豬肉的。每年年底分那一點點的,都不夠吃啊!”
他指指自己,又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看咱一個個瘦的,沒有油水兒啊。”
有時候適當的示弱,那是很恰到好處的。
這不,這位同誌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說:“你們日子確實不行!”
許老三點頭:“是,咱日子確實不行,但是就算是不行,咱也不敢走那歪門邪道,就那養豬的,進去恐怕就出不來了吧?你說他們這圖個啥啊!”
“你這小兄弟還是年輕,你說圖啥?還不是錢嗎?有錢賺有肉吃。真是奢侈作風啊!”糧站同誌嘖了一聲,說:“不過人沒抓到,人跑了。”
許老三:“!!!”
他眼神閃了一下,說:“這麼大事兒,是昨天的?”
“噗!啥昨天啊?國慶節的事兒,都半個來月了。這麼大的事兒,開始沒傳出來的。”
許老三深深的哦了一聲,轉頭看了一眼大隊長,兩個人的視線瞬間對上,好巧哦,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神兒裡看出了彼此的意思。許老三又是問了幾句,趕巧兒這邊也稱完了,拿到了證明,村裡人終於從糧站離開。
許老三:“哥幾個兒陪我去趟廢品收購站再回去?我媳婦兒想弄點鹹菜,家裡也沒個壇子,我去那邊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管老四自從被許老三逮著賠了一塊錢,時時刻刻都記著這個事兒呢。這是一塊錢之恨。趕著有機會,就想找點場子:“你想要壇子去供銷社買啊!去啥廢品收購站啊!”
許老三毫不客氣噴人:“你當我家像你家一樣有錢啊,有點錢就去供銷社謔謔。本來就是做鹹菜冬天吃的,那罐子比鹹菜還值錢,我腦子有毛病啊!你自己腦子不好,彆以為大夥兒都跟你一樣。”
管老四膽子小,又沒有許老三能說,雖然總是想刺一下許老三。
但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像是現在,他就說不出話了。
許老三得意的掃他一眼,說:“走吧。”
大隊長:“我就不跟你去了,我去一趟供銷社給我媳婦兒買點鹽。”
雖然他們大隊距離公社很近,但是也不是常來的,畢竟,隊裡可是有活兒的。誰能來公社溜達?但凡過來,少不得要捎一些針頭線腦的。其他人也是一樣。
既然如此,大家約好了在哪裡集合,很快的就各自分開。
許老三:“哎管老四,你不買啥吧?走走走,跟我一起去收購站。看你就是個一身蠻力的,正好還能幫我拿東西。”
管老四:“滾蛋!”
他直接就跟上了大隊長的步伐:“誰跟你一起啊!”
許老三:“哎不是你這人,你怎麼這麼冷酷無情?”
管老四:“……嘔!”
他的腳步更快了不少。
大概是生怕被許老三抓了壯丁,就算沒有啥要買的幾個老爺們也立刻就跟上了大隊長。
到最後,去廢品收購站的竟然隻剩下許老三一個。
許老三:“這幫沒良心的。”
他碎碎念自己往收購站走,收購站距離糧站不算遠,準確說,他們公社就這麼大,也沒有什麼格外遠的地方。許老三溜達到廢品收購站,與看門大爺打了招呼,就直接進門了。
這年頭,有什麼廢品啊。
廢品收購站能收到的東西也不是很多,多的是不值錢的。稍微值錢一點的鐵和木頭家具之類的,那都是破到徹底不行。許老三主要看的還是罐子,不過這種東西總是不多的。
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一個,有那麼兩三個破的,那是實在沒的用。
他搖搖頭,知道這次是無功而返了,不過既然來了,他肯定不白跑一趟的。他又去挑了一些相對軟和的廢紙拎了出來。他家廁所快要沒紙了。
這種東西是最不值錢的,門衛老頭兒稱了一下,說:“兩分。”
許老三交了錢,說:“大爺,有罐子給我留著啊,我下次做了鹹菜給你帶點。”
老大爺是吃過他家的鹹菜的,知道這小子主要是找罐子,點頭:“成。”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問:“我記得你家是許家屯的,你認識一個叫大喜的婦女嗎?聽說她做酒席頂頂好。”
許老三拍手:“唉我去,大爺,這你就找對人了。那就是我媳婦兒啊!”
他高興了,說:“你就吃我媳婦兒做的鹹菜,還猜不到嗎?您肯定是知道,就故意跟我開玩笑的對不對?”
老大爺:“……”
不,我不知道。
不過,他微笑:“我自然消息靈通。”
許老三:“大爺,您家有人做酒席?我媳婦兒可是最實在的!這您頂頂放心,如果找我們,我不能說節省,您是城裡人,曉得的。這想要好吃就不可能節省。要是跟您說省錢,那絕對是坑您。再說,但凡做酒席,誰不想被豎起大拇指叫一聲好?魚啊肉啊,哪個不是好東西?要是做的糟了,那多心疼啊!這一點,我媳婦兒做的最好!絕對讓您吃了之後忘不了。”
老大爺點頭:“你這後生是個實在人。”
許老三:“那是自然的,我媳婦兒名聲在外,肯定也是因為手藝好啊。您家這是……”
老大爺驕傲:“我小兒子結婚。”
許老三:“恭喜恭喜!”
老大爺微笑:“那既然這樣,我也就不找彆人了……”
兩人商量了幾句,許老三還很是沒想到,雖然沒找到啥好的罐子,但是卻接了一個好活兒。
許老三大搖大擺的拎著一大捆破書往回走,雖然大家現在都對這種東西敏感,但是敢這麼大搖大擺的,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沒啥問題。不用猜都是它們的結局――茅房。
衛生紙那還是很貴的,時常有人去收購站買廢紙上廁所,這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兒。
許老三這邊耽誤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最後一個了。
管老四不死心:“你可真是夠墨跡的,我們所有人都等你。”
許老三:“怎麼地?我求著你等我了?不想等你就先走唄?誰還得意看見你是咋地!刺毛撅腚的,看著就辣眼睛。”
管老四:“!!!”
許老三:“再說往年我也不是沒有等過你們,咋地?我等你們行,你們等我不行?那我以後不跟你們來了就是。真是做人就沒看過你這樣自私自利的。”
管老四:“!!!”
許老三:“乾啥啥不行,嗶嗶第一名,說的就是你吧?”
管老四被接連三殺,氣的哆嗦。可是,奈何嘴笨,完全說不過許老三啊!明明,許老三說的比他更多,結果他卻被被冠上了“嗶嗶第一名”的稱呼。
大隊長:“行了,趕緊往回走吧。”
一行人一起往回走,大隊長:“你不是要買罐子嗎?”
許老三:“沒買著,便宜不好占啊!”
說起占便宜,大隊長不禁就想到了那隻“野豬”,不用多說,今天聽糧站那位一說,他就毫不懷疑,放電影那天跑到他們村的,肯定是那個所謂豬場的家養豬。
他們跟王家窪都環山,如果說是王家窪的山頂發現了養豬場,那麼豬跑到這邊兒一點也不奇怪。不過大隊長倒是不擔心什麼。他們村抓到野豬那天可正好是放電影,已經鬨得沸沸揚揚,相信公社也是有所耳聞的。可是公社明明知道卻沒有上門,就說明他們就算心裡明白,也是沒啥證據確定的。
豬都吃了,上哪兒證明是家養豬還是野豬?
“大隊長,咱們隊裡那天的豬……”
大隊長:“野豬肉好吃吧?咱們大隊運氣好。”
大隊長把話茬兒一接過去,誰還不懂?
也是了,反正吃了,管它是個什麼來源。反正,他們就認準這是野豬了。必須是野豬。
他們大隊距離公社近,趕著中午,大家就回了村。一到村口就看到幾個大人小孩兒在河裡抓螞蟥。當然,這些小孩兒可不是小桃子那一幫小夥伴。這些小家夥兒們還要上學呢。
“老五也真行,一個大老爺們跟小孩兒一起抓螞蟥,也不嫌丟人。”
“賺錢有啥丟人的?誰不是為了賺幾個錢,我有時候沒事兒還來找一找呢。”
“這河裡螞蟥都要被抓絕種了。”
幾個人你來我往的,大隊長瞅了他們一眼,又看向了許老三,緩緩說:“村裡有個營生……”
頓了一下,說:“明天開村民大會。”
這話真像是平地一個驚雷,大家立刻就看向了大隊長,問:“隊長,啥事兒啊?什麼營生?”
“是賺錢的?您提前跟我們說說唄?”
一聽到有好事兒,誰不著急?
大隊長:“告訴你們也無妨,是關於養殖。”
“養殖?”大家都懵了,不知誰說了一句:“不是不許隨便養殖的嗎?”
那在山上養豬的都出事兒了啊。
大隊長:“自然是合乎規定的,我難道還能坑你們?”
眼瞅著大家都把大隊長圍住了,許老三:“我先回家吃飯了哈。”
他交代了一聲,轉身就走人了。反正,他都知道是啥事兒,不關心了啊!
許老三拎著廢紙回家,剛走到巷子口就看到小孩兒們背著小書包往回跑,小桃子叫:“爸爸!”
許老三:“哎呦我的小桃子。”
他左右看看,問:“你姐呢?”
小桃子說:“我姐姐他們老師病了,今天比我們少一節課,她先回家啦。”
許老三:“……”
這學上的,真是太不正規了。
不過,現在這個氛圍,能上學就不錯了。
他說:“走,趕緊回家,爸都餓了。”
小桃子揉揉小肚子,說:“我也餓了。”
幾個小孩兒紛紛散開,小桃子牽著爸爸的手進門,她說:“爸,你今天去公社,有沒有買什麼好吃的呀?”
許老三搖頭:“沒有買。”
他小聲兒:“今天是跟村裡好些個人一起去的,就你那些叔叔伯伯的,我要是買了,轉頭就傳的滿村都知道。等爸下回自己去,偷偷給你買。”
小桃子開心:“爸你好精明哦。”
許老三:“那是,要不然我是你爸呢。”
常喜:“回來啦?我煮了玉米甜粥,準備吃飯。”
剛應季下來的玉米,本來就十分的香甜可口。放上一點點糖熬甜玉米粥,那是能連舌頭都一起吞下去的。
小桃子:“棒!”
“媳婦兒,廢品站的老大爺想找你做酒席。”
常喜:“成啊!”
這樣的事兒可不是多多益善,她說:“你跟他說了咱要換什麼吧。”
他家很小心的,從來不要錢,十分有心。
“我跟他說過了,他家願意出二十個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