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忽悠(1 / 2)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掃房子……

新年就要來到,小孩子們的順口溜兒,叫的比誰都響。

今天是二十八, 正是把麵發。一大早常喜在家和麵, 小桃子就在院子裡蹦蹦跳跳。她的幾個小夥伴都在,大家熱熱鬨鬨。常喜留意了一下, 那天的事情, 小桃子果然沒有再提。

就好像, 她都忘了一樣。

小丫頭是不是真的忘了, 常喜也不知道, 但是她不說, 就很好了。

常喜揪出一個個麵劑子,就聽到外麵傳來桂花嬸撕心裂肺的聲音:“殺豬啦!”

這話一出,常喜立刻拿起盆,三步並作兩步的就衝了出去。幾個小孩兒也一股腦的往打穀場跑。他們都要去看殺豬啦!

原定就是今天殺豬,但是誰讓天公不作美呢。昨天半夜就下起了大雪,要是雪花小一點,倒是好說。這麼大的雪, 肯定是不能一大早就殺豬。實在是很不方便。

這不, 半上午了,好容易雪小了一點, 大隊可不就一點都不耽擱了嗎?

常喜並沒有鎖家裡門,她反手掛上了院門的鎖, 再一看,幾個小孩兒就已經一溜煙兒跑的沒影了, 不要說他們,就連先頭兒還在院子裡喂雞的許柔柔都沒影兒了。

月季匆匆跑出來, 說:“快走,分肉了。”

一年到頭,他們如若不在外麵買,唯一見到肉星兒的時候,也就是年底的這一次分肉了。

兩個人匆匆跑過去,雖然有桂花嬸的通知,但是他們來的不算最早那一撥兒了,許柔柔倒是精明,她站在隊伍裡,一看常喜過來了,叫:“媽,盆給我。”

她可沒插隊哦。

常喜直接遞給了她,月季則是趕緊排隊,嘴裡念叨:“有個能乾的閨女就是好。”

再一看,她兒子一群小孩兒正往前邊直湊呢,對殺豬是好奇的不得了。

“這沒用的崽,就顧著自己玩兒。”

常喜倒是有點不放心他們家小桃子,擔心她看了是要害怕的,她高聲:“桃桃,你如果害怕就彆看。”

許桃桃頭都不回:“好。”

她踮著腳尖,使勁兒蹦Q,想看看豬豬是怎麼死的。

常喜:“……”好的,她多慮了。

婦女們雖然排隊,但是一點也沒耽誤嘮嗑,東家長西家短,都是有的。好像今年,大家都格外的高興,哪裡能不高興呢?他們賣土鱉,可是在年前拿到了錢的。

五塊錢這可是真真兒不少了,他們人手特彆充足的人家,到了年底,也不過就能分個二十來塊錢。大部分人連糧食都不能分的很多。至於一些更困難的人家,一年下來還欠著大隊的糧食錢呢。

他們這一茬兒就能拿到五塊,一年五次是有的,這就是二十五塊錢。

如果說城裡的工人來看不算什麼,但是他們農村人就覺得頂頂好了,這沒有辦法啊,誰讓他們沒有收入來源呢。養殖這個又不累,基本上是當捎兒的活兒。這就能拿到二十五塊錢,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兒啊。

而且,投入也不大,有的人一茬兒回本,有的人兩茬兒。

不過不管是哪一種,他們村裡現在是都回本了的,再來,可就是賺了的。

人啊,隻要有個美好的奔頭兒,就會格外的充滿精氣神兒,像是他們村的精神麵貌就是這樣。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大喜,我聽說,公社收購站壓價了,你家老三說沒說,縣裡咋樣?”這村裡的婦女,可沒有什麼不能問的。

“對,我聽王家嫂子說了,她還讓你家許老三撅了一頓。”

當時可不是一個婦女,這事兒啊,回來就傳遍全村了。

常喜含笑:“我不太知道,你們也曉得我們家老三的性子,他怎麼可能在家跟我商量這個。”

要是彆人說了這個話,他們可是要繼續追問的,但是常喜這麼一說,倒是都點頭,沒再問了。常喜這人話不多,不過在村裡風評還是很好的。

主要也是,她這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來不耍滑頭。

村裡不少人都找過她做酒席,是曉得她的性子的。

“老徐嬸,還是你家有魄力,這一來就是兩個架子。現在本錢回來了,可就是賺錢了。”月季倒是羨慕的看著排在她前邊的老徐嬸。開始投入大,但是人家來錢也快啊。

老徐嬸得意一笑,說:“我家還不是我做主,要是擱我男人可不行。他就膽小。”

“要我說,這女人就不比男人差,彆看男人看著硬朗說一不二。但我是男人我知道啊,其實有的時候,內心慌得要命,就沒法兒說啊。誰讓咱是男人呢,隻能扛著。但是內心軟弱,真的就比較不願意改變現狀,也怕發展。倒是女人不同,女人其實骨子裡相對來說還是更有抗性,特彆是年紀大一點,經曆的事兒多了,堅韌沉穩果斷冷靜,反倒是能夠果斷作出決定。要不領導人這麼說的好呢。婦女能頂半邊天。”許老三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達來了,他一個男人說出這段話,說的這些婦女同誌心花怒放。

老徐嬸笑的如同一隻花母雞,咯咯咯個不停。

其他人也無一例外,皆是翹著嘴角。

倒是比較熟知許老三個性的常喜月季姑嫂二人對視一眼,警惕起來。

真的,不怪他們這樣,而是許老三這人吧,無利不起早的,突然說話這麼好聽,這就不對勁兒啊!

“老三你可真是會說。”

許老三:“這哪兒是會說,如果實話都是會說,那麼沒有不會說的了。再說,領導人都這麼說呢。咱還能有人家睿智?人家既然這麼說,肯定就是對的啊。”

“對對對!”

“這出去見過世麵的人就不一樣。老三你現在是這個。”老徐嬸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下。

許老三:“您可彆誇我,我會驕傲的。其實沒啥見沒見過世麵,出去一趟,真是又苦又累。但是怎麼說呢?雖然辛苦,但是人家發展的是真好。一到下班兒的點兒,街上好些個騎著自行車的,浩浩蕩蕩。裡麵還有好些個女同誌呢!”

“那城裡的女同誌是不是都穿的特彆體麵啊?”

許老三:“可不呢!你們看小嘉嘉他媽穿的體麵不?她每次來咱們村裡,都是最體麵的了吧?但是那跟省城根本沒法兒比,我這不是第一次去省城嗎?就尋思稍微看一看,路過一個什麼絲廠的時候正好趕上下班,廠裡出來的都是女同誌,聽說他們廠就沒什麼男同誌,省城有一些廠子,基本都是針對女工的。你男人想去,人家還不愛要呢?粗手粗腳的,哪裡乾得了細活兒?那細致的布料讓你粗手一摸勾了絲算誰的?我路過那個廠子就是,大半兒的女同誌啊,都騎著自行車。人家那個體麵呦,的確良襯衫,身上彆著像章,板正的長褲子,小皮包,頭上還綁著紅絲巾。蹬上自行車,風吹過就看紅絲巾飄揚。彆說是我這種土包子,城裡人也看呆眼。”

“我的天!”

這些都是她們想都不敢想的。

這麼穿,那得多好看啊!

就連剛才還在想她三哥是不是有啥鬼主意的月季都陷入了深深的幻想裡。

“許老三,你出門就看人家小媳婦兒啊?”管老四不知道啥時候過來的,不過他永遠處在針對許老三的第一線。

許老三微微一笑,說:“啥小媳婦兒啊?沒幾個年輕的,我瞅那些女同誌,可都不年輕。好些個四五十歲的呢。”

“什麼!”大家都震驚了,結巴:“四五十歲那個打扮?”

許老三理所當然:“可不嗎?彆說這個了,你們還記得那處理紅糖吧?”

大家咋不知道呢?

這可是最合適得了,可給他們大隊長了臉麵。這事兒後來不知道咋傳出去的,好些人家的親戚都上門,恨不能勻個一兩袋呢;更有的再三叮囑,以後有這好事兒,可得想著親朋好友。

總之,這是大大的體麵。

“那咋不知道呢?大家夥兒可都記在心裡呢。”

許老三:“他們廠子,也不少中年婦女工人的,我當時還納悶,就問了我那哥們兒一嘴。你們猜是為啥?”

大家紛紛搖頭,真是想不到。

他吊起了眾人的胃口,說:“人家廠領導精明啊,特彆愛要中年婦女。人家就覺得,年紀大的更沉穩,做事兒也更細心。年輕也不是不好,年輕人有朝氣。但是誰都不能否認吧?年輕人還是相對來說浮躁一些,遇事兒也容易慌。再一個,他們領導也雞賊,就是覺得,小年輕兒上有老下有小,又要照顧家裡又要照顧工作。這活兒多了啊,就難免出紕漏。但是歲數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都念書了,自個兒能張羅吃喝不用管。再大一點的,家裡都有兒媳婦操持了,也用不著當婆婆的。這不在工作上的心思就多了?聽說他們廠領導都勸著那些年紀不算大的儘量彆著急把位置讓給兒女呢。那孩子年紀到了要下鄉,這沒法子,不能阻攔人家前途。但是但凡是還不到那個份兒上的,都勸留呢。”

這番觀點,真是讓大家歎為觀止,仿佛為大家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

原本大家還覺得,人年紀大了啊,一日不如一日。原來這城裡不是這樣的?他們原本也沒聽說啊。

看來,他們這地方還是太小,彆說他們能接觸到的工人隻是公社的,就算是縣裡的,也跟人家省城沒法兒比啊。所以人家省城的領導,還真是雞賊。

你瞅瞅,這都算到骨頭裡了。

太精明!

但是,婦女也是真的吃香啊!

老徐嬸感慨:“我這要是在城裡,還搶手不成?”

許老三:“那肯定啊,城裡廠子忙的時候也招臨時工的。一般磚廠木材廠這種需要力氣活兒的,那肯定是更稀罕身強力壯的男人,像我這樣的。”

眾人沒忍住,都嗤了出來。

許老三也不惱,繼續說:“但是一些細活兒的廠子,絲廠啊糖廠啊布料廠啊什麼的,都願意要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男人手粗。不過這種廠子畢竟少,大部分還是需要賣力氣的廠子,所以就顯得要男人多。但是你們自己細想,就算咱們這邊也是一樣,一些乾細活兒的廠子,招工是不是也願意找中年女人?隻不過這樣的廠子少,我們才忽略了。”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他們沒接觸太多這種工人的活兒,但是這個時候可不能說自己一個當工人的都不認識,都紛紛點頭。

當然啦,他們也是真心覺得,許老三說的對。

許老三笑了:“不過咱也彆覺得羨慕,咱們好好的發展,總有一天,也不比他們差。”

這話大家也就是聽一聽,他們農村咋能比城裡還好呢?不可能的,他們這邊市裡恐怕都不如人家省城。不過許老三描述的這個場景,已經很足夠大家想入非非了。

不管是年紀大的還是年紀小的,大家幻想一下這一身兒穿在自己身上,都覺得自己美貌了無數倍。

也有一些年紀大的幻想如果自己生在省城,是多麼的搶手吃香,那還不是賺不完的錢?

“這真是太好了。”

許老三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反倒是溜溜達達的,又走了。

他來得悄無聲息,走的也是悄無聲息,但是這短暫的省城見聞卻讓婦女們都陷入了神奇的幻想裡。倒是常喜低著頭,琢磨許老三到底想乾啥?

她可不是一個容易被蠱惑的人。

許老三說的這些,都他媽是瞎編的,他去省城那次,根本沒有時間在省城溜達閒逛。

什麼的確良,什麼紅絲巾,什麼女工人,說的跟真的一樣。

不過常喜可不會拆許老三的台,總歸他也不能上天。

“這女人和女人,也真是沒法兒比,人家城裡女人的日子,也真是好。”

“可不咧。”

……

很快的,村裡婦女的話題,就變成了省城的女人如何,有些沒在的,也立刻就被先頭兒的科普了。這個話題一躍成為村裡最熱門的話題。

不怪大家這麼震驚啊。

畢竟在大家的認知裡,還真就沒有這樣的事兒啊!

可以說,真是完全顛覆了大家的想象,可是在大家心裡,又覺得這個真是太對了。因為仔細想一想,真的很有道理啊,往日裡,還是大家都忽視了。

這一天,“省城見聞”的熱度高到一躍壓過了分豬肉,豬肉每一年都分,但是省城啥樣兒,卻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好些個人都感慨啊,許老三回來的時候,咋就沒更細致的打聽一下呢。

當時大家都顧著拿錢和紅糖了。

雖說這跟他們也沒啥關係,但是這是一個沒有娛樂的時代,一些八卦,就足夠他們講幾天,熱鬨好些天的。特彆是,這樣新奇的見聞。

村裡熱熱鬨鬨,彆說婦女同誌,就連男人聚在一起都忍不住熱議。

他們沒見過世麵啊!

常喜分了豬肉回家,就看到許老三已經到家了。

她嗤笑一聲,說:“你今天作什麼妖兒?”

許老三還沒說話,雪林就從屋裡衝出來了,雙眸亮晶晶的,仿佛有光:“媽,我做出來紙了。”

常喜:“什麼!”

不過很快的,她就揚起了笑容:“小林子你怎麼這麼厲害啊!”

雪林自己也高興,他原來其實就隻是知道理論,現在一遍又一遍的試驗,終於成功了。才發現他覺得自己能做出來,和實際做出成果,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他自己都難以抑製自己的狂喜。

常喜也高興啊,她恨不能轉圈。她說:“這咋就能這麼好啊!我兒子真是一個天才。”

雪林被誇得臉通紅,不過還是高興:“其實,我也沒有你說的那麼好。”

常喜:“你當然好,彆說是咱們村子,就連公社,縣裡,我想市裡省裡都沒有比你還厲害的孩子了。誰家十來歲的孩子能做這麼多啊!你就是很牛了。”

雪林翹著嘴角,說:“媽,我這是第一版,還很粗糙,暫時不太適合做練習紙。但是既然做出來了,改進就會快了。等我這邊兒弄好,你就能做工人,不用下地了。”

常喜笑容滿麵:“哎。”

許老三也高興,他說:“你當我今天為啥說那些話?就衝咱兒子的進度,這個造紙作坊不出三個月是妥妥能開起來的,我這不是提前潛移默化,就給大家洗腦嗎?”

洗腦這個詞兒,也是跟他兒子學的。

但是許老三覺得,很精準。

常喜倒是有點不懂:“大隊想用中年婦女?”

許老三搖頭:“不是大隊想用中年婦女,是我想用中年婦女!我已經把利害關係跟大隊長和章會計講了,他們也很讚同。這段日子,我們都會潛移默化的讓大家心裡有這麼一根弦兒。到時候事情就順理成章理所當然了。”

常喜還是有點不懂。

許老三:“怎麼?不懂?好處真是大大的。”

他難得看到常喜驚訝,說:“首先,女人比男人合適的第一個原因就是,這個活兒細致但是不用出太大力。所以,女人還真比男人更合適一點;其次,如果用了男工人,那麼村裡的地誰種呢?男人總是比女人有力氣的,男人如果都去造紙,那麼地的產糧更不行了。我們現在抽走一些勞動力不太突出的,完全不影響種地;第三,一般人家都是婆婆當家,婆媳少不得矛盾摩擦,不管哪個大隊都是一樣,基本就婆媳摩擦和打媳婦兒這兩件事兒。如果婆婆出來工作了,是不是事兒就少了?不管是婆婆看不上媳婦兒還是媳婦兒慢待婆婆,碰麵兒的少了就都不存在了。再一個,有些家庭不和睦的,如果女人賺錢了,男人嗶嗶的話也就少了。就算想動手還得掂量一下呢。我這當婦女主任,活兒也少了。我可不願意東家長西家短的調節,他們忙著賺錢,就沒那個屁時間折騰了;第四,如果真的建立了造紙作坊,其他大隊眼紅想插一腳呢?在公社眼裡,我們可都是一體,哪個大隊好,對公社都是一樣的。少不得想要一碗水端平。這個時候,婦女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我們是為了我們村的婦女同誌創造就業崗位。大帽子先扣上。第五,平時要是有個七七八八的小事兒,這老娘們打架可比爺們兒豁的出去。而且還鬨不大。男人打架鬨不好要蹲笆籬子的,但是你可沒聽說過哪個女人因為打架進去了。你看,這麼多好處,我不攛掇才奇怪呢。再說,嘿嘿,都是女同誌,到時候你們去工作也就不顯眼了。”

“你們?”常喜重複。

許老三算的可好了:“我打算讓我娘和大嫂我妹妹也去廠裡,我兒子鼓搗出來的,我要點好處不奇怪吧?”

常喜點頭:“你要好處不奇怪,但是你會主動想到他們挺奇怪的。”

許老三迷之微笑:“我打算以後不給我娘養老的糧食了。”

常喜:“!!!”

雪林:“……”

他爸的操作,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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