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蓁蓁手中的大洋足夠在滬市買下不錯房子的時候,段家人的日子不太好過,此時崔婉走在碼頭,看著往來的男人,心裡頭怕得不行。
“走快點。”王嬸沒好氣地說道,“磨磨唧唧的,你要是不想做這個活,就直接說。”
“我做,我做的。”崔婉忙不迭地點頭,接著緊緊跟著王嬸的身後。
這讓王嬸嗤之以鼻,直接嚷嚷著:“這都已經不是大清了,還和小媳婦一樣?這裡雖然是碼頭,男人很多,但是誰有空調·戲人?這還是青天白日,你又長得不好看,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崔婉漲紅了臉,不敢回嘴。
碼頭上到處都是扛東西的搬運工,因為搬東西很累,他們穿著短衫,露出粗壯的胳膊,這讓不怎麼見外人的崔婉嚇得像是鵪鶉一樣。
看著崔婉不說話,王嬸撇了撇嘴,繼續領著人往前走。
崔婉心中鬆了一口氣,眼圈悄悄紅了起來,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想過來碼頭。
那天段繼文從百樂門回來之後,大發雷霆,讓他們不許提寧蓁蓁的事,但是無論是崔婉還是段母,兩人都抱有一絲希望,能夠找到寧蓁蓁。寧蓁蓁去了舞廳才幾天,人跑了之後,他們段家也徹底少了一個穩定的工資收入。早知道還不如繼續讓寧蓁蓁做以前抄寫員的工作,好歹家裡頭也有個進項。
段繼文原先工作的畫廊老板不知道說了什麼,讓段繼文根本找不到其他的工作,現在家裡多了一張口,徹底沒有了收入。
段繼文暫時沒有個著落,一家人總是要有收入不是嗎?於是崔婉被逼著做工作。
滬市生活不易,適合女人做的不用拋頭露麵的工作簡直難找到了極點,段母替崔婉尋到的活就是洗衣服,每天洗衣服,讓崔婉的手都皸裂了,同時還累得腰疼。
現在跟著王嬸,是因為搶到了一個機會,這是給剛從國外過來回來的輪船打掃衛生,這個活吃住都需要在船上,一共要十個婦女,三天時間做完可以拿到五十個銅元。
當時王嬸還有些看不上崔婉,覺得她太過於瘦弱,還是段母不停地做推銷,表示崔婉會馬不停蹄地乾活,才讓崔婉有了這個機會。
再往前走,王嬸停了下來,對著崔婉努努嘴,“到那邊等著去,等會會有人領你們上去。”
崔婉看了過去,已經有五六個婆子在那邊,她默默走了過去,其他人顯然是相互認識的,沒人搭理崔婉。
崔婉一開始有些不自在,恨不得縮起來脖子,後來旁邊的婆子笑得好大聲,好像在碼頭也沒什麼好怕的,崔婉像是從龜殼裡伸出頭,她也開始張望。
這個時候,鳴笛聲響起,崔婉看到了冒著黑煙的遊輪靠岸,聽著旁邊人的對話,她們等會要清掃的就是這個遊輪了。
“這人可不少,估計船上臟的厲害。”
“這可是從y國回來的,這多遠啊,所以穿上肯定臟得很。”
“可不是,估計要……給……她。”
旁邊婆子示意把最臟的活給崔婉,她們這些老人想要去打掃頭等艙的房間,那好打掃很多。
崔婉沒注意聽旁邊人的話,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頭一個下來的小姐身上。
從船上下來的一個穿著洋裝的小姐,穿著呢子外套,敞開裡麵是蕾絲圓領襯衣,紐扣是寶石,頭上戴著小圓帽,上麵裝飾著同色的寶石,她的五官隻能夠說是清麗,因為她的一身裝扮,無疑是人群裡的焦點。
這邊一個肚子微微鼓起同樣是穿著十分富貴的女人上前,“雪梨,你終於回來啦。”
洋裝貴小姐上前拉住了好友的手,“哇,蘇蘇你居然有孩子了。”
懷孕婦人埋怨說道:“誰讓你去國外讀書,那麼瀟灑,你這次回來,是要定下來嗎?你也年齡不小了,都二十二了。”
“蘇蘇,你這說話的語調好像是我媽!結婚的事不急,我還想再玩兩年,才不想做黃臉婆。”
二十二歲還沒有結婚,都還可以不急,崔婉聽得心中酸楚,為什麼她的命就這麼苦。
如果可以,崔婉也想坐在窗明幾淨的書桌前看書,而不是現在等著上船,去給彆人打掃衛生。
想到了這裡,崔婉就有些埋怨起來,為什麼寧蓁蓁要離開舞廳?難道就不肯照顧長澤?還有她們兩人的友誼呢?明明說好了要教她讀書認字,她現在就隻認得段長澤三個字。
崔婉自怨自艾,而貴小姐與貴婦的對話還在繼續。
兩位久不見麵的貴婦貴小姐顯然很高興,“你以前最喜歡畢羅德的詩對不對?我去拜訪他了,有一本簽名書,晚點送給你。”
懷孕的貴夫人笑著說道,“謝謝啊,你有心了,不過我現在嫁人了,不怎麼讀詩了,也就看看。”
“哦,什麼派彆的?”
“你可彆笑話,就是男女之情的那種,我現在不能勞神,之前也沒看報紙,就老聽人說什麼少帥和秦小姐的,一直也沒看,後來報社出了專刊,我買了一份,一看之後,發現能讓人人都喜歡,這位瑜瑾當真是有些貨,寫得很好,我還給她寫過信呢。”
海外歸來的貴小姐說道:“蘇蘇,你的品味變了,庸俗了!以前我們討論莎士比亞,川端康成!”
“雪梨,我雖然結婚了,是你口中的黃臉婆啦,但是你得相信我,我的品味雖說下降了一點,但還沒到庸俗的地步,我向你保證,非常好看,我晚點等著出版了,再買精裝版的呢!對了,你哥哥不是有公司嗎?我覺得你可以讓你哥哥留意一下,不如把書的內容拍成電影。”
“當真就你說的那麼好?”
“可不是,我和你說,裡麵的劇情……算了,我還是不說,專刊我買的有多的,送你一份好了。”
接下來的話,崔婉就聽不到了,等到頭等艙的人全部下來了,接著是一等座,二等座,一直到末等艙的人下來。
到了後麵,人多而龐雜,還夾在一股不太好的味道,讓人作嘔。
崔婉不知道為什麼,目光總是忍不住去追隨一位生得英俊的男人,他的個子很高,身著一件磨花了的呢子外套,這顯然是他身上最好的一件衣服。
忽然被人狠狠推了一把,“還看著呢,得上船了。”
崔婉一個踉蹌,直接撲入到了男人的懷中。
旁邊有人嗤嗤笑了起來,“小嫂子看了那麼久,我助你一臂之力。”
其他準備掃地的婆子都笑了起來。
崔婉臊得不行,蠟黃的小臉上浮現了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