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 沈彥之都沒再踏足過秦箏和林昭住的院落,隻每天都會派人送些東西來,倒不是珠寶首飾之類的俗物, 而是一些遊記、孤本。
有的沈彥之似乎看過, 還用小字做了批注。
秦箏隻翻了下就讓侍女原封不動送了回去, 賭書潑茶,那是沈彥之和太子妃曾經的雅趣。
他希望用這樣的方式回到從前,卻不知早已物是人非。
自己不是太子妃, 自然也不會被他送來這些遊記、孤本打動。
她表現得興致索然,後麵沈彥之便也沒再送書過來了, 反而尋了隻白毛碧眼的波斯貓給她解悶。
林昭對沈彥之嚴防死守,生怕秦箏心軟, 逮著機會就使勁兒說他壞話, 那隻波斯貓從送來就是她一直抱著玩, 隻給秦箏摸過兩下,弄得秦箏也是哭笑不得。
雖然一點也不想應付沈彥之,但他突然這麼久不見人, 秦箏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外邊肯定出了什麼事。
這天紅葉給她添茶時, 秦箏就問了句:“你家大人, 近日似乎不常在府上?”
紅葉是那日要被沈彥之賜死的那名侍女, 秦箏開口救下了她, 紅葉心懷感激, 隻要是能說的, 她對秦箏一向是知無不言。
“青州匪患嚴重,大人近日忙於剿匪。”紅葉生得一張圓臉,看著很討喜。
秦箏聽說沈彥之剿匪去了,心底不免也有幾分擔憂, 他若是轉頭把怒火全都發到山匪身上,官府這邊裝備精良,祁雲寨眾人隻是些莊稼漢,隻怕抵擋不住官府的強攻。
她狀似無意問了句:“剿匪戰況如何?”
紅葉難得聽秦箏主動提起沈彥之,以為她終於軟了心腸,心中歡喜,語氣都輕快了幾分:“大人帶兵拿下了好幾個山頭,青州百姓對大人擁戴聲一片。再過幾日,等大人閒下來,應該會來看望您的。”
秦箏秀眉一蹙,靜默不語。
拿下了好幾個山頭?
雖然知道祁雲寨有天險做擋,可林昭也被困在這裡,萬一山寨的人病急亂投醫跟官府的人硬對上,也被官府拿下了呢?
紅葉見秦箏麵上非但沒有一絲喜色,眉宇間反而籠上一抹輕愁,誤會她是不願再等,道:“您若是想見大人,我差人去通報一聲……”
“彆去!”秦箏打斷她的話,眸色清冷,自帶威嚴:“莫要擅作主張。”
紅葉連忙應是。
秦箏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問:“可知官府拿下了哪幾個山頭?”
紅葉搖頭:“這……奴婢不知,就連大人近日忙著剿匪,奴婢也是聽前院那些小廝說的。”
怕紅葉起疑心,秦箏也沒再多問關於剿匪的事,轉移話題道:“你們大人平日去府衙,午間回來用飯嗎?”
紅葉聽她又問起沈彥之的生活習慣來,愈發覺得她就是慢慢對沈彥之上心了,笑答:“大人公務繁忙,午間鮮少回來,畢竟一來一回得花不少時間。不過您來了之後,大人隻要不是外出剿匪,都會回來用飯。”
沈彥之雖不再親自來看秦箏,但每日都有下人去向他稟報秦箏吃了什麼,做了什麼。
秦箏隻是想套個話,並不理會紅葉見縫插針為沈彥之說的好話,隻道:“看來這彆院離府衙挺遠的,住這裡也沒聽見過外邊有小販的聲音,莫不是連坊市都沒有?”
進門來擺飯的綠蘿收起眼中那抹一閃而過的鄙夷,故作恭敬答道:“這是和順坊,隻有青州城內的達官顯貴才住在這一片,小販來這邊做生意得被轟走的,夫人自然聽不見那些吵吵嚷嚷的叫賣聲。”
綠蘿是先前屢屢說話帶軟刺的那名侍女,那天她沒請動秦箏去水榭,被罰了板子打得皮開肉綻,臥床養了好幾日才回院子裡伺候。
可能是吃過了教訓,她在秦箏跟前倒是學會伏低做小了,不過秦箏也看得出她是個心思多的,大多時候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反正她隻是暫住這裡,沒必要上趕著去幫彆人管教下人。
今日綠蘿那些小心思倒是幫了秦箏一個大忙。
先前她問過紅葉彆院的具體位置,但紅葉閉口不提,秦箏便猜到是沈彥之的意思,所以今天才旁敲側擊想問問附近有沒有什麼坊市,想以此來推斷彆院的位置,怎料綠蘿直接大喇喇說了出來。
紅葉在綠蘿說出那話後就瞪了她一眼,礙於秦箏在,又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但神色明顯是有些畏懼的。
能讓她怕成這樣的,想來也隻有沈彥之了。
秦箏佯裝不知,對綠蘿的話也沒做出太大反應,讓她們去隔壁叫林昭過來一起用飯。
吃飯時紅葉也在不動聲色觀察秦箏,見她神色如常,似乎真的隻是隨口問問的,才放下了心。
等用過了飯,紅葉和綠蘿一起收拾碗筷退下。
秦箏也沒閒著,套出了彆院所在的位置後,她便開始謀劃出逃的路線。
秦箏對青州城不熟,但林昭對各坊各市卻是了如指掌。
做建築這一行的,天生空間想象力和方位感好,林昭口述,秦箏就能畫出一張簡略的青州城平麵圖來。
林昭又一次為秦箏的本事咋舌,她指著城門的位置道:“從東城門出去,走水路回祁雲寨隻需小半日。”
秦箏眉心輕攏:“和順坊這一片住的全是青州權貴,守衛森嚴,彆院外也是重兵把守,若是沒能提前探路摸清兵力,貿然出逃很容易又被抓回來。”
屆時沈彥之隻會把她們看得更緊。
林昭道:“等入夜了我偷偷去查探一遍彆院外的守衛分布,順便摸清路線。”
秦箏遲疑:“你的傷……”
林昭拍著胸脯保證:“我又不跟人動手,隻是去熟悉一遍出逃的路線,若是被發現了,我就說是太悶了到處逛逛透氣。”
目前的確想不到更好的法子,秦箏囑咐她:“那你萬事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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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紅葉與綠蘿出了院門後,紅葉就冷了神色訓斥綠蘿:“禍從口出,你才挨過板子,怎麼就是不長記性?”
她跟綠蘿是一起被買進府當丫鬟的,自然有情分在。
紅葉心思細膩守本分,綠蘿卻是個心比天高的,她模樣在丫鬟堆裡算是拔尖,能被青州知府安排過來伺候沈彥之,自然也有一層彆的意思在裡邊。
她在紅葉麵前半點不裝了,尖銳道:“以咱們兩的容貌,若不是被知府大人送來伺候世子,現在也是在彆人府上當姨娘的,哪會乾這些伺候人的活計?你天生的奴才命,你忍得了,我忍不了!瞧瞧她那副沒見識的樣兒,還問府外為何聽不見小販的聲音,不知是哪個窮窯子裡養出來的瘦馬,隻怕在此之前,連和順坊大街上的地磚都沒踩過吧……唔唔……”
綠蘿還要說,直接被紅葉給捂了嘴。
“你這張嘴可積點德吧,那位夫人瞧著性子冷,卻是個心善的,你何至於這般編排人家?”紅葉看著昔日的姐妹搖頭:“服侍世子的事也莫想了,世子何等身份,豈是我等高攀得上的?做好自己分內之事便是了。”
綠蘿哼笑一聲:“每次去給世子報信的是你,你得了世子青眼,自然同我說這些守本分的話,生怕我越過你去了是吧?在周府時,若不是我四處通融給大管家好處,你能跟著我那麼快從粗使丫鬟升上來?吃虧的事都是我去做,好處跟你一起享。可莫說我編排那女人了,你在她跟前巧舌如簧,轉頭又事無巨細地把她的事轉告給世子,你自己不覺羞愧嗎?”
紅葉有口難言:“我感激那位夫人是一回事,可咱們的主子是世子,我有幾條命去違背世子?我把你當姐妹才提點你,你若執意要那般想我,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綠蘿冷笑:“說得冠冕堂皇,你不就是利用她去接近世子麼,如今你在前院那邊都得臉了,可曾提拔過我?可彆說把我當姐妹了,我從前幫你那是我眼瞎!”
綠蘿拎著食盒大步離去,紅葉幾次叫她,她都不曾回頭,最終紅葉隻歎了口氣,回小院去。
綠蘿走過一道月洞門時,同前院的一個小廝碰上。
小廝瞧著賊眉鼠眼的,嘴卻甜得緊,一口一個“綠蘿姐姐”叫著,問:“我方才好像聽見綠蘿姐姐跟紅葉姐姐起了口角?”
綠蘿橫他一眼,並不說話。
小廝把買來的胭脂往她手上送:“這些日子綠蘿姐姐深居簡出的,想見姐姐一麵都難,就這麼點東西,蹲了好幾天,才找著機會遞給姐姐。”
綠蘿看了一眼手上的胭脂,是雲香居的,她得攢兩個月的月錢才買得下來,雖然還是沒理那小廝,但臉色已經好了許多。
小廝貫是個會察言觀色的,趕緊問:“聽說綠蘿姐姐在伺候貴人?”
他下巴朝小院那邊努了努:“世子金屋藏嬌了?”
綠蘿一肚子火又被這小廝挑了起來,鄙夷道:“一個從水匪窩裡出來的婦人,臂枕千人還慣會拿喬,難伺候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