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亡國第四十五天(1 / 2)

昨夜他們回來得晚, 盧嬸子早上沒叫他們起,秦箏這一覺醒來已快到午時。

眼皮掀開一半感應到強光本能地閉上了眼,緩了一會兒再睜開時, 發現楚承稷也還躺在邊上,隻不過自己正八爪魚似的扒拉著他。

他黑發有些淩亂地鋪了滿枕,膚色冷白,長睫輕瞌在眼下, 少了點醒著時的冰冷, 竟透著幾分……乖巧?

自己一隻手橫在他胸前,能明顯感覺到掌下這具身體呼吸時起伏的弧度。

秦箏視線從他臉上下移, 落到了他脖頸和胸膛那一片,不知是不是被自己蹭的, 他領口處衣襟鬆散,露出一小塊瓷白的胸膛, 喉結該死的性感,仿佛是在誘惑著人親吻舐咬一般。

秦箏伸出手, 快觸到他喉結時怕吵醒他又縮了回來, 小心翼翼地把搭在他身上的一隻腳也收回來, 輕手輕腳下了床。

關門聲一響起, 床上“熟睡”的楚承稷就睜開了眼。

咽喉是人體最脆弱的地方,幾乎是在秦箏抬手時, 他就醒了, 隻不過想知道她乾什麼, 才沒動。

她剛才,是想摸麼?

*

秦箏洗漱完畢,回屋時就見楚承稷也醒了。

“相公醒了?嬸子在灶上留了飯,還熱著, 洗漱完直接吃就是。”她去拿梳子時,瞧見旁邊還放著一塊碗盤大的銅鏡,驚疑道:“家裡什麼時候買銅鏡了?”

“之前買的。”楚承稷答。

銅鏡是買簪子那天在街上一並買的,她每次梳頭都得去外邊找個水盆照著梳,給她買個銅鏡,總歸是照得清楚些。

午間屋子裡光線正好,秦箏捧著銅鏡左照右照,怎麼瞧怎麼滿意,笑眯眯道:“謝謝相公。”

她把銅鏡擺放到桌前,梳順了頭發正準備用木簪綰發時,楚承稷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再自然不過地拿過了她手中的梳子,“給你尋了根簪子。”

明明他隻幫秦箏綰過一次發,可手法愣是比秦箏還熟練許多,長發在指尖繞過幾轉後,便用一根玉簪固定住了。

秦箏看著簪在自己頭上封那根簪子,看楚承稷的眼神卻微妙起來。

他怎麼突然也給自己找了根玉簪?

難不成是林昭把沈彥之逼她插那根羊脂玉簪的事也說了?

她眼中一點欣喜也無,楚承稷眸色微斂:“不喜歡?”

秦箏連忙搖頭:“喜歡。”

見楚承稷似乎不太開心,秦箏怕他介懷那件事,斟酌道:“沈世子給我的那根玉簪,我隻戴過那一次,以後我天天戴相公送的簪子,好不好?”

這已經是有點無意識撒嬌的語氣了。

但秦箏不知哪裡出了問題,自己說出這番話後,楚承稷臉色瞬間更冷了些。

一直到用飯他臉色都沒緩過來,他生氣起來也不是不理人,甚至交流什麼的都沒問題,就是那渾身的低氣壓,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

王彪急匆匆來報,說沈彥之集結了軍隊在山腳準備攻寨時,瞧見楚承稷的眼神,說到後麵聲音都不自覺小了下去。

楚承稷慢條斯理放下筷子,“集結各山頭的人馬,隨我去堰窟看看。”

這句話他說得很平靜,卻給人一種晴朗天幕後藏著萬道驚雷的壓抑之感,仿佛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兩堰山占據天險,秦箏倒是不擔心沈彥之一時半會兒能打下來,楚承稷帶著人去堰窟後,她便去找林昭了。

林昭肩上的傷還沒好利索,林堯也去了堰窟,隻留喜鵲在家看著她。

秦箏過去,林昭自是高興,又問起秦箏肩後的傷來。

秦箏隻說沒事,無奈問她:“阿昭,昨夜在船上,彆院的事你同我相公說了多少?”

從林昭這裡得到肯定答複後,她後麵再麵對楚承稷,心底也能有個底。

怎料林昭聽到她的話,卻是一頭霧水:“彆院的事?我沒同阿箏姐姐相公說啊。”

她拍著胸脯保證:“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我還是有數的。”

秦箏心底一個咯噔,問:“我相公說,是你同他說,我後背有傷。”

林昭點頭:“當時阿箏姐姐在船上睡得不安穩,我以為是壓倒你後背撞傷的地方了,提醒了你相公兩句。”

她茫然道:“阿箏姐姐相公誤會什麼了嗎?”

秦箏單手捂臉,“是我誤會他了。”

她現在算是知道挖坑給自己跳是個什麼滋味了。

在彆院的事,楚承稷壓根什麼都不知道,結果她全都不打自招了。

他給自己準備簪子,顯然也不是為了沈彥之給她送簪子一事賭氣。

秦箏再回想自己之前同他說的話,隻覺百般不是滋味,是她糟蹋了他的一片心意。

林昭見秦箏一臉頹喪,寬慰她:“有句老話不是叫夫妻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麼?不管有什麼誤會,阿箏姐姐你好生給你相公賠個不是不就行了。”

她似想起了什麼,趕緊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箱子,打開裡邊全是山下時興的話本,林昭撿出兩本,翻到其中一頁給秦箏看,兩眼放光道:“都說男人在床上最容易心軟,阿箏姐姐你可以照著這個話本裡的學學。”

那一頁正好是主人公醬醬釀釀的戲份,那一句句“好哥哥”看得秦箏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她趕緊把書合上:“……我自己找機會同他說清楚就好。”

***

堰窟處已黑壓壓站了一片人,有祁雲寨的,也有青州境內其他山頭的人。

下邊的江域裡,停靠著數十艘官府的戰船,從山上往下看,戰船甲板上仿佛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螞蟻。

官兵在甲板上架起了戰鼓,擂鼓擂得震天響,氣勢磅礴。

林堯接受祁雲寨多年,還是頭一回碰上這般大規模攻寨的,瞧著不免也有幾分牙酸,側頭看楚承稷,楚承稷倒是麵色如常,似乎壓根沒把官府的這陣勢放在眼裡。

他忍不住問:“軍師,就讓他們在山下一直叫陣?”

各大山頭的頭領看到這架勢也有些慌,衝著林堯嚷嚷:“林大當家的,你當初讓大家夥來兩堰山時,可說的官府剿匪大軍不出幾日就會調走,現在我峽口寨的弟兄們被困在你兩堰山,下山是沒法下山了,帶來的糧食也吃不了幾日,你總得給我們個交代!”

“對!得給大家夥一個交代!”

其他山頭的人紛紛附和。

林堯冷笑:“馬寨主是覺著林某人讓你們來兩堰山避難,為難你們了是吧?峽口寨前些天就被官府給一鍋端了,馬寨主那會兒怎麼不覺來我兩堰山委屈?你們想讓我祁雲寨給個什麼交代?”

林堯目光一一掃過各大山頭的首領,半點不客氣道:“當時同意你們上兩堰山,條件是什麼,是你們一起出兵對付官府救我妹妹!救我妹妹你們出力了嗎?來兩堰山躲過官府的清繳,還他娘地好意思找老子要交代?現在就給老子滾下山去!”

祁雲寨眾人個個都麵色不善地看著其他山頭的人,他們不僅手拿精良武器,身上還套著鎖子甲,這麼一襯之下,其他山頭的人更像是些烏合之眾。

方才嚷嚷的幾個山頭首領,純粹是被官府這攻寨的架勢給嚇到了,加上他們又不像祁雲寨還自己種地,帶來的存糧的確管不了多久,這才想鬨事讓林堯給他們些糧食。

被林堯這麼剝皮見血地一番奚落,先前也瞧見過祁雲寨的練兵場景,氣焰瞬間就消了下去,賠著笑道:

“林大當家的息怒,馬寨主是個急性子,不會說話,大家夥兒都是擔心官府這般大張旗鼓地剿匪,隻怕輕易不肯收兵。兩堰山是占據著天險,官府攻不上來,可咱們帶來的糧食也不多……”

山下的戰鼓聲一浪連著一浪攀著兩岸山岩傳上來,渾厚壯闊,震得人心頭跟著發顫。

楚承稷在戰鼓聲掃過江麵上排列整齊的幾十艘戰船,緩緩開口:“我祁雲寨有意舉事,諸位若肯歸順我祁雲寨,寨子裡必然短不了諸位糧草,還會分發兵器、戰甲、軍餉。”

他聲音不大,卻愣是在說出這番話後,整個堰窟靜得落針可言。

一群山賊全都愣住了,他們本是靠著打家劫舍維持生計,乾著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以後每月有軍餉,那肯定比當山賊強。

畢竟當山賊,搶來的好東西都是給上頭的人分了,底下的小嘍囉混得了一頓飯便知足了。

不少山頭中下層人都在偷偷打量祁雲寨的人,他們身上的確套著鎖子甲,手上拿著的兵器也是官兵才有的,看著就威風凜凜,一時間不免有些意動。

各大山頭的首領臉色有些難看,交頭接耳低聲議論了一陣才道:“容我等回去考慮考慮。”

若是放在平日,他們肯定得一口回絕,畢竟想一點好處都不拿就要走自己手中的人馬,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可如今受製於人,糧草又是個問題,就輪不到他們掌握主動權了。

比起一臉凶相的林堯,楚承稷看著格外好說話,可惜他說出話沒一句中聽:

“可以,各大山頭的弟兄,願意來我祁雲寨的,今日便可去祁雲寨大門處自報姓名籍貫登記入冊,上了名冊,便是我祁雲寨的人,若是有人為難,我祁雲寨上下最是護短,自會幫忙討回公道。各位首領……好生考量,屆時寨主會根據諸位手底下的人馬,授予軍職。”

各大山頭的首領麵色更難看了些,這就是□□裸的威脅,他們拋出這麼有利的條件,底下那些小嘍囉肯定想投靠祁雲寨。

到時候他們手底下的人跑了大半,他們再去投靠祁雲寨,也討不到什麼好了。

一個山頭的首領看著楚承稷咬牙切齒道:“貴寨軍師當真是好計謀啊!”

山底下的官兵似乎換了人罵陣,嗓門高亢了好幾個度,罵的話也愈發不堪入耳。

楚承稷沒理會那名首領,反而吩咐王彪:“投擲火藥彈爆破對麵山岩。”

“得令!”王彪親自過去指揮幾個祁雲寨的人投放火藥彈,調整投石車的射程。

其他山頭的人見狀,大多數嗤之以鼻。

幾十丈高的山壁,官兵沒法用投石機投擲滾石火藥攻打他們,他們在山上用投石機投滾石,攻擊麵太小,投火藥彈,還沒抵達江麵就炸開了,壓根就傷不到戰船上的官兵,對著下方投放火藥彈,無疑是浪費火藥。

王彪點燃火藥彈後,“轟”地一聲巨響,投石車將火藥彈投擲到對麵山壁,直接炸毀一片山岩,碎石亂飛,炸毀的大石塊落下砸到下方戰船上,這樣的高度落下去,直把戰船砸出個窟窿。

先前還不可一世的官兵們匆忙劃著戰船四散開,躲避山崖上掉下來的碎石。

被一塊巨大的碎石砸出個大窟窿的戰船進了水,船上的官兵紛紛棄船而逃,一時間江麵上下餃子似的跳進不少官兵。

祁雲寨的人在堰窟口處看著下方的戰況,大笑起來。

楚承稷語氣涼薄:“繼續。”

王彪又指揮著投擲火藥彈的祁雲寨人調整投石機方位和射程,“轟隆”一聲後,對麵山岩再次被轟出一個缺口,好不容易才躲開的官兵們又一次開著戰船逃離滾石掉落範圍。

沈彥之在官船上督戰,他所在的戰船靠近兩堰山這邊,倒是沒被對麵山壁掉落的滾石殃及。

可對麵不費一兵一卒就讓他這邊亂成一鍋粥,沈彥之麵上一片陰霾:“傳我令,所有戰船沿著兩堰山山壁排列,不得靠近對麵山壁。”

旗牌官很快將他的命令傳達了下去,幸存的戰船重新列隊。

楚承稷本來也沒打算用這法子徹底打退官府,不過是殺一殺官府的銳氣,也借此震懾一番各大山頭的人。

他提出歸順祁雲寨後,難免他們不動歪心思,表麵上順從,實則暗地裡捅刀子,妄圖將祁雲寨取而代之。

用這些軍中才有的兵器打一場仗,讓他們清楚自己和祁雲寨的差距後,能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煩。

山下的戰鼓聲停了,罵陣聲也消了下去。

原先嗤笑的幾大山頭首領臉上青紅交加。

祁雲寨的人腰杆都挺得更直了些,麵上一派神氣,幾乎是用鼻孔在看其他山頭的人。

林堯適時開口,“我祁雲寨的軍師,的確計謀了得。”

這話他是對著先前挖苦楚承稷的山頭首領說的,那山頭首領心底一陣發虛,不敢同林堯對視,其他山頭的首領也沒敢吭聲。

雖然楚承稷一早就同林堯說過,把各大山頭的人召上兩堰山後的打算,此刻明顯感覺到他們已經成功一半時,林堯心口還是一陣狂跳,他維持著鎮靜道:“天下未定,就看諸位有沒有這個膽子放手一搏了,畢竟打下汴京的那位,原先不也隻是祁縣一個泥腿子麼?”

這話讓原本還有幾分遲疑的各山頭首領都動了心思,他們一輩子為匪為寇,碰上官府這樣大規模剿匪,要麼死,要麼被打散了勢力從頭再來,還得跟臨近的山頭內鬥。

若是能像李信一樣成事,那他們將來也是個當官的,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哪點不比當山賊好。

當即就有一個山頭的首領丟了刀道:“老子加入祁雲寨,等以後發達了,老子要取他十個八個老婆!”

一個大塊頭撥開人堆走出來道:“俺上山當了匪,俺娘到死都不肯認我這個兒子,等俺當了官,俺再去俺娘墳頭給她上香!”

權勢、財富、女人,名譽,這不就是他們一輩子苦求又難得到的東西麼?

眼下就有這麼一個機遇擺在跟前,山下官兵圍困,山上存糧不夠,還不如就此加入祁雲寨。

頓時大部分山頭的人都容易加入祁雲寨,僅剩的幾個刺頭左看右看,眼瞧著大勢已去,最終恨歎一聲,也加入了祁雲寨。

官府攻不上來,堰窟這邊隻要守著就出不了什麼事。

住在寨子裡的,隻有祁雲寨自己人,其他山頭的目前都是在寨子外臨時搭的棚子。

各山頭的首領們回去統計名冊和現有存糧軍備去了,林堯也領著楚承稷和寨子裡十幾個頭目回寨子議事。

一回寨子,林堯臉色的愁緒就掩不住了:“楚兄,收服了青州境內所有山頭的水匪是好事,可祁雲寨鼎盛時期也隻有兩三百人,如今一下子變成了三五千人,寨子裡家家戶戶都把存糧拿出來,也不夠這麼多張嘴管飽啊!”

楚承稷道:“糧草已經買回來了。”

林堯不解:“咱們哪有那麼多錢去買糧草……”

話說到一半,林堯突然卡住了,驚疑道:“楚兄先前讓人把劫來的綾羅綢緞運往吳郡去買,其實去那邊買了糧草?軍師你早料到會有這樣的局麵?”

說到後麵,林堯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會兒西寨的事都還沒解決,他就已經把這麼遠的事都算準了?

楚承稷道:“誠如寨主所言,天下未定,戰火必然還會再起,廣積糧,總是有備無患。”

哪怕還沒舉事,手上用不了這麼多糧草,高價變賣給其他軍隊,那也是一筆不小的錢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