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她們回去時, 大廚房外剛開席。
山寨裡雖然不講究,可男人們都要喝酒,女人更喜歡在席間嘮些家常, 大家都自發地各坐一桌。
秦箏和楚承稷一出現在眾人視線裡, 楚承稷就被寨子裡幾個漢子迎了過去,說是要拚酒。
他看了秦箏一眼:“那我先過去了。”
明明是陳述句, 卻被他說得好像是在征得她同意一樣。
前來迎他的幾個漢子意識到了什麼,紛紛轉頭對秦箏抱拳:“軍師夫人放心, 弟兄們都有數,不會灌醉軍師的, 隻是今夜大家夥兒高興,軍師去席上露個臉就成!”
秦箏神色古怪地瞥了楚承稷一眼:“……去吧。”
她嚴重懷疑自己在山寨眾人眼中是不是成了個母夜叉形象。
楚承稷雖跟著幾個漢子去林堯那桌落座了, 但他全程都寡言少語, 山寨裡的人似乎也都習慣了他這清冷的性子,少有主動去同他搭話的,還是趙逵開了個先河去給他敬酒,才一堆人排起長隊也跟著去敬酒。
寨子裡的人平日裡同他話都不敢多說幾句, 自然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林堯怕楚承稷醉了, 大聲吆喝:“你們這麼一人一杯下來,軍師得喝多少酒啊, 這樣好了, 你們敬酒自己喝一杯, 軍師喝一口就行了。”
寨子外還盤踞著其他山頭收編後的人, 今夜這場夜宴,隻是慶祝糧食及時送到,寨子裡的人畢竟喝了好幾天的清湯白粥,總得開頓葷鼓舞士氣。
暗處布防的人馬並未撤回來, 他們這邊吃完,回頭還得換崗,酒是不敢往醉了喝的,純當是助興。
林堯的話沒人有異議,於是呼啦啦一片人排著隊給楚承稷敬酒,彆人上前來,他就跟著舉杯,彆人一口悶,他隻淺抿一口,十幾個人敬完酒,他那杯子裡卻沒見再添過一次酒水。
秦箏和林昭喜鵲主仆二人坐在靠角落的一桌,正好斜對著楚承稷,因為那邊時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和喝彩聲,引得寨子裡不少大姑娘小媳婦都看了過去。
原來是酒過三巡,不知誰提議比箭術,林堯也痛快,拿出五匹綢布當彩頭。
寨子裡不少人進了神弓營,這些日子箭術精進,都願意上去露一兩手,氣氛熱絡著。
林昭笑道:“要說箭術,咱們寨子裡還沒人能比得過武三叔去,依我看,這五匹布得被武三叔抱回去給三嬸了!”
秦箏聽到林昭這麼說,也抬頭往那邊看了一眼。
正好又有個人前去給楚承稷敬酒,楚承稷似有所感,視線往這邊掃了過來,和秦箏的目光對上。
先前敬酒的,楚承稷都隻抿了一口,這次不知是不是隻有一人的緣故,楚承稷倒是很給麵子地把那一杯酒都喝乾淨了。
等他再抬眼看去時,才發現秦箏的視線早掠過了他,落到身後的比射箭的場地上。
射箭靶的那邊傳出一陣暴喝彩聲,武慶三支箭都射中了靶心,比起其他人,顯然是穩贏了。
不知誰起的哄,說林堯箭術也不錯,讓他上去露一手,不能老讓武慶搶了風頭。
林堯盛情難卻,在眾人的歡呼聲中離開席位走向了壩子邊緣。
比起武慶,他身形看上去更矯健些,肩背肌肉繃起時,哪怕隔著衣服勒出的弧度也充滿了力量感,五官是那種硬氣的俊朗,偏偏嘴角總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痞子氣,拉弦射箭時目光炯炯,像是一頭狩獵的豹子。
寨子裡不少年輕姑娘瞧著他,臉上都蒸起一片紅暈。
秦箏心說何雲菁那麼喜歡林堯,果然也是有原因的。
她收回目光,又想起今日王家丫頭給林堯送水鬨出來的禍事,本打算在人群中搜尋何雲菁的身影,卻又同楚承稷的目光對上了。
他不知看了她多久,嘴角微抿著,臉上雖看不出什麼情緒,可秦箏同他相處多日,還是一眼就看得出他心情似乎不太好。
林堯三箭都射中了靶心,箭眼挨得比武慶射的那三箭還密集幾分,這場比箭,自然是他贏了。
漢子們都在歡呼,武慶算是長輩,也不是個在乎這些虛名的,見林堯勝過了他,似乎覺得後繼有人,反而笑得比方才還開心。
席間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也紛紛鼓掌慶賀林堯奪魁。
林堯笑道:“老子好不容易大方一回想送布匹,你們一個個的不好好練箭術,那些布,老子還是拿回去繼續壓箱底吧!”
幾個漢子起哄道:“聽聽寨主這說的都是什麼話,我記得軍師箭術也不錯,軍師,您也上去露一手?”
寨子裡的人都知道楚承稷的性子,基本上沒抱希望他會答應,瞎起哄的也隻有那麼幾個人。
可誰也沒料到,楚承稷竟然清淺應了聲:“好。”
這下場麵更熱鬨了,楚承稷挽弓射箭,除了寨子裡的漢子們,女人們基本上沒瞧見過,一個個都目不轉睛盯著他。
秦箏也有些詫異,楚承稷竟然會應這樣的邀約?
但見他起身離開席位,行走間墨袍被夜風吹得鼓起,人如修竹衣似帆影,豈是“清貴”二字了得。
到了射箭場地那邊,林堯把手上的弓箭交給他時,還笑道:“難得難得!程兄今夜竟然如此給麵子!”
楚承稷淡笑不語,似乎當真隻是一時技癢前去比試。
他接過弓箭,看著百步開外的箭靶,一手豎弓,一手搭箭拉弦。
他身量同林堯差不多高,但身形偏瘦,穿的又是一件寬大的儒袍,瞧著愈發清瘦了些,雖然箭把式擺得像模像樣,不少人還是覺著他勝出林堯的幾率不大。
跟秦箏同桌的婦人們笑嗬嗬道:“想不到軍師竟然也通箭術,這可真是技多壓身,換做從前,上京指不定能考個文武雙狀元!”
這是奉承的話。
若說秦箏從前在寨子裡是客,那麼如今,她和楚承稷倒是一步步成為掌權者了。
秦箏隻是衝說話的婦人淡淡笑了笑,並沒有接話,繼續把目光放到了射箭場那邊。
那婦人見秦箏專心看楚承稷射箭了,沒好再多說什麼,其他人見那婦人拍馬屁碰了個軟釘子,暗地裡翻了個白眼。
但凡聰明些的,都知道眼下情況,捧楚承稷不是,誇林堯也不成。
且不說林堯放權,寨子裡的人現在已經把楚承稷的命令看得跟他的命令一樣重,單是這桌上,不僅秦箏在,林昭也在,要誇就不能隻誇一個人。
林昭是個心大的,不把這些當回事,秦箏卻得獨絕此類事情發生,這也是她不溫不火對那名婦人的緣由。
那邊,楚承稷顯然已經瞄準了箭靶,他狹長的眸子眯起時,連火光都沒法再照進他眼底。
“咻!”
那一箭射出,正中箭靶靶心,箭尾的雁翎輕顫著,眾人一片驚呼。
旁邊人道:“軍師箭術也了得,不過方才寨主射的那三支箭,箭頭已經擠到一處了,軍師便是三箭也全中靶心,約莫也隻能和寨主打個平手了。”
楚承稷弓弦上此時正好搭上了第二支箭,他視線絞著的卻不是箭靶上的紅圈,而是方才射中的那支箭的箭尾。
“咻!”
第二支箭射出後,尖銳的箭鋒破開先前那支箭的箭尾,再次穩穩地紮入了靶心。
圍觀的人一片倒吸氣聲。
方才說話的漢子看得瞠目結舌:“還……還能這樣射箭?”
百步開外,射中靶心都難,他是怎麼瞄準了那比指甲蓋還小的箭尾的?
林堯大喝一聲:“好!”
武慶看著楚承稷,也麵露讚賞之色,雖然先前瞧見過楚承稷用箭,可那會兒是射在人身上的,沒個箭靶做標度,他也沒這般炫技。
武慶在寨子裡雖以箭術著稱,此時卻也不得不承認,換做他開弓去射一個箭尾,隻怕也沒那般準頭。
還有第三箭,所有人都屏氣凝聲望著這邊。
楚承稷勾著箭尾的手指一鬆,利箭離弦而去,“叮”的一聲脆響,依然是將先前那支箭箭尾處破為兩半,抵著紮在箭靶上的箭頭再次紮進了靶心。
良久的沉寂後,伴隨著林堯的又一聲“好”,場外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席間的小童們更是直接嚷嚷:“軍師射箭最厲害!比寨主和武三叔都厲害!”
林昭看直了眼,晃著秦箏的胳膊問:“不是,你相公他怎麼做到的?三支箭都射中了一個靶點?”
秦箏不通武藝,從前隻在電視裡看見過這樣的場景,現在自己親眼見到了,對方還是她喜歡的人,心底要說平靜,那是不可能平靜的。
可瞧著不少小姑娘目光直接黏在楚承稷身上、雙頰通紅,心底又升起了點彆的微妙情緒。
秦箏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麵上瞧著倒是溫和依舊:“熟能生巧罷了。”
林昭像是被這句話激勵到了,開始摩拳擦掌:“我以後每日也要精煉箭術!”
林堯在某些方麵跟林昭有著一樣的屬性,楚承稷贏了他,他沒有半點羞惱,反而滿臉都是切磋後的高興,“軍師贏了,這五匹綢緞可就歸軍師了!”
楚承稷麵上的神情依舊極淡,隻是視線若有若無地掠過了秦箏那桌。
這會兒所有人都被那邊吸引了注意力,秦箏自然也是看著那邊的,楚承稷目光一掃過來,就跟秦箏的視線撞上了。
兩人短暫了對視了幾秒,秦箏率先移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