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瞧著是時候了,故意讓負責施粥的官兵挑唆,想讓北庭的百姓埋怨連欽侯的管轄,轉而擁護他們。
怎料施粥的官兵剛說了一句:“你們飯都吃不上了,官府都不開倉放糧救濟你們麼?”
前去領粥的老漢粥都顧不上盛了,趕緊給他們當地官府辯護:“官府也沒糧了,僅剩的那點糧食得留著給將士們吃啊,不然叫北戎蠻子打進來,哪還有活路……”
施粥的官兵一噎,繼續上眼藥:“糧倉裡沒陳糧麼?豐年時多存些糧,總能應應急。”
老漢指著關外荒涼瘡痍的的土地:“軍爺且看看,這樣的地,一年裡大半都是寒秋凜冬,能中出個什麼莊稼來?往些年,都是朝廷從江南一帶運送糧食給北庭救急,如今南邊已亂成一團糟,哪裡還顧得上北庭喲……”
老漢說著就用灰撲撲的袖子揩淚:“侯爺為了咱們這些百姓,已撥過好幾次軍糧了,侯夫人也變賣了嫁妝買糧食……”
原本還打算策反百姓的官兵,在老漢這淚漣漣的哭訴裡,也覺出無儘心酸,連欽侯治理北庭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些。
大楚尚未亡國前,楚煬帝雖昏聵,朝中有貪官汙吏,但也有正派的官員,有個旱災洪災雪災什麼的,調錢調糧是有地方可調的。
不像現在,各方勢力割據,北庭明明是抵禦外敵的重要關口,可南邊打起來了,直接斷了北庭的糧道。
這場官兵借著施粥的恩惠故意挑唆當地百姓,最後竟變成了官兵們被百姓說服,對連欽侯敬佩不已,開始反思李信占據汴京稱帝,卻半點糧款不撥給北庭,實在是不像話。
就連小將去向李忠彙報成果時,都是一臉歎惋:“將軍,北庭乃阻擋北戎蠻子的第一道防線,北地不適宜耕中,連欽侯手中十萬兵馬,糧草供應艱難,咱們要不要上奏陛下,給北庭撥些糧草?”
李忠眼珠子都差點瞪凸出來:“混賬!”
抬手就給小將腦袋上幾巴掌:“本將軍讓你去施粥收攬人心,不是讓你施完粥來替連欽侯討要糧草的!”
小將被打懵了,聽見李忠的吼聲,才想起自己一開始的任務。
但想想北庭將士的慘狀,又莫名有點同情這些抵禦外敵的同袍。
好在此時有小卒來報連欽侯的大公子求見,李忠沒功夫教訓這小將了,才揚手示意他滾。
謝桓進帳時,李忠大馬金刀坐在虎皮大椅上,想給這後生一個下馬威:“早聽聞謝大公子才學斐然,同汴京秦國公長子有著‘南秦北謝’的雅稱,今日一見,果真是人中龍鳳。”
謝桓皮笑肉不笑道:“將軍謬讚,謝某雖未見過秦公子本人,但有幸觀摩過秦公子的文章,秦公子的詩文字字珠璣,謝某自愧不如。”
秦簡最出名的幾片詩文,便是聲討李信的。
李信跟前楚太子那邊勢同水火,秦簡又是太子妃兄長,旁人聽到自己的名諱同秦簡放一塊兒,肯定得趕緊摘乾淨。
謝桓非但不撇清,還誇讚秦簡,這就耐人尋味了。
李忠目光不善道:“謝公子自謙了,秦大公子若知曉謝公子這般賞識他的文采,想來你們二人得成至交啊……”
這話有幾分敲打的成分了,李忠大笑幾聲,讓凝滯的氣氛緩和下來:“我是個粗人,你們文人的胸懷,想來是不講究各為其主這些。”
謝桓似笑非笑道:“以李將軍的胸懷,各為其主的確算不得什麼,畢竟……涼州之地,說丟就丟了。”
成功看到李忠變臉,謝桓心中也是一沉,涼州失守果然是李信的手筆。
李忠反應也夠快,瞬間換了一副怒容:“謝大公子不愧為讀書人,這顛倒黑白的本事,不亞於那秦簡!涼州失守,分明是你北庭拒不相援!”
聞言,謝桓輕笑出聲,目光卻一寸寸沉了下來:“顛倒黑白?李將軍是覺著涼州副將死了,涼州失守的真相就無人再知了麼?”
看著李忠的臉色由青轉白,謝桓也不再多言,眯了眯眸子起身道:“告辭。”
他走至門口時,李忠突然爆喝一聲:“給我把人攔下!”
門口的鐵甲侍衛拔刀攔住謝桓的去路。
謝桓輕哂:“李將軍,你是想在外敵前先與我謝家十萬鐵蹄一戰?”
李忠心思電轉,謝家現在隻是來提醒他,他們知道涼州失守的真相,他若是直接把人扣下,無異於是直接同北庭開戰。
壓根不需要其他證據,他帶兵北上抵禦外敵的謊言也就不戳而破了。
李信廢了這麼大力氣為自己挽回名聲,若是毀在這裡,回頭他沒法向李信交代。
李忠看著謝桓唇邊那抹譏誚的笑意,幾乎咬碎了一口腥牙,再三權衡,卻也隻能下令:“放他走。”
謝桓一離開大帳,李忠就氣得踢翻了幾案,喚來心腹喝問:“你不是說涼州都護府的人都死絕了麼?究竟是從哪兒走漏的風聲?”
心腹額角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磕磕絆絆道:“當夜都護府的家眷乘馬車出逃,卑職帶人一路追殺,親眼瞧見馬車掉下了懸崖……”
李忠勃然大怒:“屍骨呢?”
心腹顫聲道:“卑職帶人一路找尋,隻在壓底瞧見了摔散架的轎子和幾件染血的衣裳,關外常有狼群出沒,卑職以為屍骨叫狼群叼走了……”
李忠一腳踹在他心窩:“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