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嬋道:“快六個月了。”
秦箏視線落在她腹部,眉頭蹙起,雖然沈嬋瘦弱,可她這腹部,怎麼看都不像是有將近六個月身孕的樣子。
知道沈嬋在原書裡的結局後,秦箏其實不太希望她生下這個孩子,但月份都這麼大了,以沈嬋的身體狀況,現在不要這個孩子隻怕更危險。
秦箏隻得問:“你平日裡都吃些什麼?有身子的人還瘦成這般?大夫診過脈沒,怎麼說的?”
沈嬋是個內斂的性子,將為人母,身邊卻連一個親近的長輩都沒有,所有的惶恐不安也無人可訴說,驟然聽見秦箏問這些,鼻子一酸,又險些落下淚來:“滋補的羹湯和安胎藥一直沒斷過,是我自己不爭氣,入口的還沒吐的多。”
秦箏知道孕吐折磨人,但吐得像沈嬋這般厲害,隻怕還有心結的緣故。
這姑娘不過十五歲,卻仿佛已要走到暮年。
秦箏不由得放緩了語氣:“你既有遁入空門的心思,過去的事,就彆再想了,把身子養好。”
沈嬋噙著淚問:“阿箏姐姐就不怨我?我腹中……是李家的孩子。”
秦箏搖頭:“冤有頭債有主,我該怨該恨的,是李信。殿下要收複這河山,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打回去,不會對一個尚未出世的嬰孩下手。”
沈嬋眼眶裡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大顆大顆往下掉落。
一如秦箏猜測的,她從得知自己有孕開始,心裡的鬱氣就從未消散過,她憎惡這是李信的種,可看到兄長為了自己入這場局,處處被朝臣挖苦譏諷,被李信當做一條狗一般使喚,她亦是心如刀絞。
她告訴自己必須生下這個孩子,這是她唯一能為兄長做的事。有了孩子做籌碼,兄長就能拉攏不滿李信的大楚舊臣們,聯手扳倒李信。
但這塊肉是從自己身體裡一天天長起來的,沈嬋幼時便失去了母親,即將為人母,她內心也掙紮,當真要讓這個孩子作為一個複仇工具出生麼?
在被沈家送去與李信為妾前,她從未想過自己這一輩子,能苦成這般。
沈嬋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勉強止住淚問:“那阿箏姐姐今日來這裡,是跟我兄長有關?”
秦箏沉默著點了頭。
茶壺裡的茶水在泥爐上重新煮滾了一遍,秦箏才將沈彥之設計安元青的始末儘數說與沈嬋了。
沈嬋又是震驚又是痛心,眼中淚澤就沒乾過:“阿箏姐姐,我跟你走,你用我去換回安將軍的家眷吧。我的兄長,是個清風朗月般的人物,他不該是那個樣子的,那不是我兄長,我要去罵醒他……”
*
回城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官道上一片泥濘,馬車搖搖晃晃,車夫怕路滑,特意將馬車趕得慢了些。
沈嬋坐在秦箏對麵,猶豫了很久才問:“阿箏姐姐,太子殿下……真的待你好嗎?”
她問這話倒無旁的意思,隻是從前太子臭名昭著,後來傳回京中的那些言論,終究是旁人謠傳的,她怕秦箏也是跟她一樣為了家人在強撐。
秦箏還未回話,就聽車夫長“籲”一聲,緊跟著喊話道:“娘娘,太子殿下來接您了!”
秦箏打起車簾,夾著雨氣的冷風灌進車內,一瞬間冷得厲害,秦箏怕冷著沈嬋,當即就把車簾往下放了些。
前方煙雨朦朧的官道上,停駐著百來精騎。
一抹高大的身影從斜飛的細雨中走來,手撐一柄二十四根傘骨的油紙傘,晶瑩的水線從傘骨邊沿滑落,織錦蜀絲的袍角叫雨水濺起了淡淡的水印,傘下是一張清雋又冷冽的容顏。
秦箏從馬車裡探出半個身子問:“你怎來了?”
楚承稷走近,怕她淋著雨,把傘往斜雨飄來的方向傾了傾,將手中一件防寒的披風遞了過去:“下雨了,見你遲遲未歸,過來看看。”
秦箏單手接過披風,眉眼緩和地舒展開:“這不就回來了。”
大抵是車簾打著有些久了,冷風灌進去,沈嬋身子骨又不太好,突然打了個噴嚏。
秦箏便把楚承稷給她送來的披風遞了過去:“先前走得匆忙,忘了讓你帶件厚衣裳,你先披著,可彆著涼了。”
沈嬋連連推拒:“阿箏姐姐,我不冷的……”
秦箏也不想沈嬋跟她們走這一趟就病倒,不由分說就給她披到了身上。
沈嬋有些懼怕地往馬車外看了一眼,那冷峻高大的男人視線卻壓根就沒落到她身上過,見秦箏沒了禦寒的披風,直接把自己身上的銀緞披風解下來遞給了秦箏。
一直到楚承稷離開,沈嬋都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馬車再次駛動時,沈嬋看著裹著銀緞披風坐在馬車對麵的秦箏,眼神有些哀傷,嘴角卻緩緩翹起。
方才的問題,她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這場亡國之禍,因她而起,卻害苦了兄長和阿箏姐姐。
如今阿箏姐姐過得好,她心願已滿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