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肯在清明為那人燒一份供奉,大抵已是徹底放下心中的怨懟了吧。
一直到看不見秦簡的身影,秦笙才從花圃後走出來,把籃子裡的冥紙就著沒燃完的冥紙一並燒了,她說:“這是給阿嬋的。”
火光燎儘了冥紙,晚風一吹,絮狀的紙灰亂飛。
秦笙閉上眼感受這風,似和昔日的好友淺淺擁抱了一下。
秦笙突然覺得有些難過,但也知道,對好友來說,死亡帶來的終結,才是解脫。
那身屬於人世的皮囊,困住她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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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那場祭奠帶來的感觸,讓秦笙看淡了很多事情。
又有人上門來說親時,她終於沒再一口回絕,表示一切聽秦夫人和秦簡的。
秦夫人見秦笙一下子變得比秦簡還老氣橫秋,倒是又憂心起來,說親事不急,怕她一個人在家中悶壞了,讓她去參加詩會散散心。
正好裴聞雁也被遞了帖子,秦笙同她一起去,倒是有個伴兒。
二人乘馬車時,裴聞雁望著秦笙一臉看破紅塵的神色,想起自己聽到的風聲,問:“徐尚書家托人去你們府上說親了?”
秦笙點頭。
裴聞雁不知為何,神色變得有些怪異:“你見過徐家長子?”
秦笙說:“並未。”
前來說媒的夫人倒是把對方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她見裴聞雁欲言又止,不由問:“怎麼了?”
裴聞雁說:“你們家同意這門親事了?”
秦笙眉心一蹙:“這話從哪兒說起?”
裴聞雁在這些事上一貫精明,她當即就道:“徐家這事做得不地道,據聞是他們請的那媒人傳出去的,說先前來秦家說親的,都被你母親回絕了,這回徐家上門來,你母親沒把話說死,八成是相中了徐家。”
裴聞雁是見過那位徐家公子的,對方樣貌雖和謝桓沒有半點相似,氣質上卻極像。
她先前還當是秦笙見過那徐家公子後,才鬆的口。
現在看來,分明是徐家想攀秦家這門親,眼瞧著秦夫人那邊留了餘地,怕還有旁人上門提親,索性借媒人之口把話傳出去,這樣一來彆人知道秦家有中意的女婿人選了,就不會再上門自討沒趣。
哪怕秦家怪下來,徐家也能說是媒人的嘴不牢,把責任推出去。
到時候秦夫人為保秦笙的顏麵,隻能矮子中間拔高個兒,認了徐家這門親。
秦笙眉心隻蹙了一會兒,就舒展開了:“隨她說去,隻要我秦家不點這個頭,到時候鬨笑話的就是他們。”
裴聞雁原本還有些氣憤,聽秦笙這麼一說,頓時又笑開:“也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徐家急著攀高枝,換做旁的姑娘還怕損名節,你們秦家怕什麼?”
莫說皇後娘娘護短,便是秦簡逮著個徐尚書的錯處彈劾一番,都夠徐家喝一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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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裴聞雁那裡聽到的消息並沒敗秦笙多少興致,不過她有了皇後胞妹這層身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難免被人奉承,秦笙不擅應付這些,見過主人家後,就趕緊往僻靜處躲。
裴聞雁本是同她一起的,不過遇見了幾個兒時好友,被拉著說話去了,秦笙在詩會上悶頭吃。
等裴聞雁回來時,秦笙抬起頭正想同她說話,曲水流觴席邊的眾人都在拍手叫好,並且還有不少人含笑朝自己看來,秦笙還當是自己吃相不雅,趕緊端坐好,又用手絹擦了擦嘴角。
卻見裴聞雁陰著臉道:“方才作詩的便是徐家大公子。”
詩會上男女席是分開的,中間隔著一片蓮花池。
秦笙往男子席那邊看去,身著儒袍的男子身姿俊挺如一杆修竹,正拱手向四方謝禮,見自己也抬頭望去時,臉上分明劃過一抹局促,報赧一笑後坐下了。
秦笙卻有片刻失神,她的確在他身上,瞧見了一個人的影子。
裴聞雁用手肘拐了她一記:“你給我清醒點啊!”
秦笙垂下頭,嘴角翹起,但弧度分明多了幾分苦澀:“我知道。”
那些日子裡刻意遺忘的,如今又被勾起來了,秦笙覺得心裡悶得慌,她道:“茶水喝多了,我去趟淨房。”
裴聞雁不太放心:“要我跟著嗎?”
秦笙搖頭:“我有婢子跟著,不妨事。”
裴聞雁也看出她是想獨自待會兒,沒再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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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笙隻是想出去走走,把心裡的悶意散一散,府上有幾株梨樹花開得極晚。
秦笙瞧見了,仰著頭看了一陣,同隨行的婢子說:“怪不得都說雪落枯枝似梨花開,這滿樹梨花,也像下過一場大雪一般。”
身後傳來一道清雅的嗓音:“像北庭的雪還是汴京的雪?”
秦笙渾身一僵,不可置信般轉頭看去,瞧見不遠處著一襲藏青色儒袍的男子時,怔了半晌,才喚道:“大……大公子?”
麵容還是記憶裡熟悉的麵容,隻是他不再笑了。
謝桓說:“可否請秦姑娘借一步說話?”
若是旁人,秦笙自是不敢的,但眼前人,是個謙謙君子,她同跟著自己的婢子道:“琥珀,你去路口等我。”
婢子是秦家的丫鬟,並不識得謝桓,有些猶豫:“可是小姐……”
秦笙說:“大公子一家曾有恩於我,不會害我。”
婢子瞧著謝桓的確是溫文爾雅的模樣,聽話退了下去。
梨花樹下隻剩秦笙和謝桓,最初的驚訝過去了,秦笙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緊張。
她努力平複情緒,笑問:“大公子何時來的汴京?”
謝桓望著她:“剛到不久。”
他神色冷淡,秦笙想著自己先前拒收謝家送來的禮物,他心中有了芥蒂也是應該的,隻是心中還是有些難過,臉上的笑也跟著收了幾分,禮貌性再問了句:“大公子回京是有急事?”
謝桓說:“是。”
秦笙猜測能讓他這般急著進京的應該是謝家的事:“若有秦府幫得上忙的地方,大公子儘管開口。”
謝桓突然問了句:“聽說你快定親了?”
定親是子虛烏有的事,不過這時候自己親口否定,倒像是想再同他藕斷絲連。
秦笙頷首道:“婚姻大事,由母親和兄長做主的。”
此言一出,便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隻有起風的時候,滿樹梨花紛飛而落。
秦笙靜立了一會兒,向謝桓福身道:“我出來有一陣了,裴郡主還在等我,便先行告辭了。”
同謝桓擦肩而過的刹那,秦笙手腕突然被大力攥住。
謝桓說:“你不嫁旁人,嫁我行麼?”
秦笙瞪大了眼。
謝桓已轉過身來,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瞬盯著她:“我已向陛下和娘娘遞了折子,奏請調回京城。”
“你喜歡汴京,我也可以留在汴京。”
這話一出口,秦笙突然就控製不住眼眶的澀意:“我不值得大公子為我做到這份上……”
謝桓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未鬆分毫:“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他用另一隻手幫她擦掉眼淚:“旁人能為你做的,我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的,我也可以做到。你要不要嫁我?”
秦笙淚流不止,曾經讓她止步這段感情的,就是這千裡之遙,但他都已跋涉過這千裡,走到了她跟前,她還有什麼不敢邁出這最後一步的。
秦笙含著淚點了頭。
謝桓一直緊抿的嘴角這才鬆了幾分,看著眼前這張恰似梨花帶雨的麵容,從抵達汴京聽到她將要與旁人定親就升起的那股焦躁感卻並未消散。
等唇上觸到一片溫軟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吻了上去。
當真是瘋了。
可腦子裡隻有理智被轟然衝垮的麻痹快意。
幸好,他趕來了。
他奏請回京的折子還沒批下來,就收到了秦家把謝府送去的東西退回來的消息。
各府去秦家提親的事他也有所耳聞,秦家在這時候拒收他送去的東西,他怕秦家已經找到乘龍快婿了。
他一刻不敢耽擱,匆匆進京,稍一打探關於她的消息,就聽說了她即將和徐尚書之子定親的事,當時隻覺心口似被油烹火燒過。
這個吻唐突到讓謝桓自己都錯愣不已,怕嚇到在秦笙,他隻是一碰就退開,“我已經讓媒人去秦府了,你母親兄長若同意,我擇個吉日就去下聘。”
秦笙跟隻呆頭鵝似的傻愣愣站在原地,謝桓說了什麼她都沒聽清。
她從前一直覺著謝桓溫雅隨和,今日才驚覺,他同謝馳不愧是兄弟,他強勢不講理的時候,半點不遜謝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