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農場下車的時候, 葉向東還有點摸不著頭腦呢:“走啊,你現在也算化工廠的家屬, 去看看咱們在家屬區的房子唄, 到時候搬過來跟我們一起住,生著爐子呢, 還有煤, 不限量的煤,能讓你可著勁兒的燒。”
他喊了半天, 蘇湘玉當然並不回頭的, 就那麼走了。
“是不是我哪兒說錯話啦,惹人女同誌不高興啦?”小王司機有點忐忑的說。
葉向東的手裡還捧著一塊羊肉呢:“不管他, 我這兒有塊肉,得趕緊帶回去給我家穆鐵吃。”
“女人得哄,葉工,把新媳婦送回去, 趕緊的。”司機說。
葉向東笑了笑:“沒事,都結婚了, 有的是時間哄她, 咱走咱的。”
一上車, 他也走了。
今天一早, 聽說蘇湘玉出門之後, 馮明遜幾乎一整天沒有工作的心思, 一直沒什麼心思工作, 就是想等蘇湘玉回來。
本來以為她回來至少得到晚上, 結果下午才三點過,朱琳就說:“快看,那是不是蘇湘玉?”
馮明遜立刻站了起來,一把推開窗子就往外頭看。
出門的時候還是膠鞋,就穿著一件大棉襖,回來的時候腳上黑皮鞋,脖子上圍著紅圍巾,一張臉蛋不像彆的姑娘們一熱起來就紅撲撲的,她的臉蛋粉嫩嫩的,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再叫外麵的雪光一襯,亮晶晶的。
一看她這樣子,估計就是扯結婚證去了。
馮明遜沒看著跟蘇湘玉一起扯結婚證的那個男人,隻看蘇湘玉脖子上那條漂亮的紅圍巾,頭發梢子全都豎起來了。
憤怒,委屈,有一瞬間還想哭。
還是坐地上嚎啕大哭那種哭法。
但是,他想吵或者想罵兩句那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差點犯了諢,蘇湘玉可看的清清楚楚著呢,而且,她還當麵威脅他,說要給他貼大字報。
“姐夫,要不我去勸勸我姐?”蘇湘秀也在辦公室裡,站在馮明遜的身後,怯生生的說:“我知道你沒有壞心思,但我覺得我姐誤解咱倆了。”
“算了,不管她,咱們忙咱們的。”
其實要說馮明遜沒有壞心嗎,他肯定是起了壞心思的,那種卑劣的壞心思從蘇湘秀第一天坐上他的吉普車,一直抱著駕駛坐的坐椅,在他耳旁說話,唱歌的時候,喊著讓姐夫多多照顧,一定要讓她早日立功的哪天就有了。
原本他是個堅定的革命戰士,是一個毫無瑕疵的人民公仆,但是在遇到蘇湘秀的那一刻,他這顆無縫的雞蛋就啪一聲,裂開了一個口子。
然後那些邪惡的,屬於資本主義的靡靡心思,浮誇想法就在他原本堅定的信仰上劃開了一道縫子。
要不然,他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把蘇湘秀給推出去,想儘辦法給她搞榮譽。
他現在是個有瑕疵的人,但這些瑕疵因為蘇湘秀的聰明和通透,居然能瞞天過海。
他隻是內裡腐爛了,就像一顆看起來完好無缺的雞蛋,它隻是內臟壞了,它的外表還是好的。
隻要他自己想要的東西得到了,他依舊能做一個意誌堅定的革命戰士。
而蘇湘秀呢,她不懂得他起的那種壞心思嗎?
馮明遜覺得不是。
一個隻比蘇湘玉小一個月的姑娘,她把什麼不懂?
但是,蘇湘秀跟這世界上馮明遜接觸過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樣。
她看起來天真,可愛,但是思路非常明確,那就是,不論在任何情況下,她都會給對方麵子,給對方台階下。
所以,雖然他犯了諢,但蘇湘秀非但不介意,反而光明正大的,會一次一次的幫他把錯誤給抹平,粉飾的一乾二淨。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在春耕之前,蘇湘秀就想早日立勞,返回申城。
而她想要回申城,現在就非得他推她一把不可。
“咱們繼續討論讓你上報紙的事情吧。”馮明遜生完了悶氣,又說。
蘇湘秀在來農場的路上,於路邊勇救了一個牧民和一個牧民孩子的事情,隻要馮明遜願意,筆杆子一揮,就能讓它上報紙的首版。
隻要能上首版,蘇湘秀就能立刻調回申城。
至於她蘇湘玉,嫁個鐵嶺來的農村小夥,爹快死了,家裡還隻有個後媽?
馮明遜相信,她早晚有一天還會回來找他。
豬棚。馮月巴正在給小滿烙麥麩餅子,總覺得於磊有點不對勁兒,這小夥子咧著嘴笑了一整天了。
“於磊,吃個麥麩餅子吧,告訴我,你咋這麼高興?”馮月巴說。
於磊咧嘴笑著,咬了一口攙著糖精的麥麩麵餅子,由衷的說:“馮大姐,你說是姐親,還是嫂子親?”
“那當然是姐親啦,嫂子有啥親的?”馮月巴說。
麥麩本來是給豬吃的東西,做成餅子,咬一口就得掉渣。
於磊兩手掬著餅子說:“我還是覺得嫂子更親,畢竟姐要嫁了人,可就不是咱家的人啦,嫂子呀,永遠都是咱家的。”
事實上,於磊和葉向東,確實倆人都是從東北出來的孩子,不過人家葉向東有個好爸爸,後來去北京了,他爸去的早,他一直混在鐵嶺,直到葉向東來邊城的時候,他才跟著一起來的邊城。
早在蘇湘玉還埋頭喂雞的時候,葉向東就跟於磊商量過,準備把蘇湘玉也湊到一塊兒,大家一起過舒坦日子。
所以,今天蘇湘玉出門的時候還是蘇大姐,但等回來的時候,就是他的嫂子了。
試問,是讓蘇湘玉嫁給馮明遜他高興,還是嫁給葉向東他更高興。
一陣誇誇的皮鞋聲,馮月巴抬頭一看,眼睛就亮了:“不愧是進了城的,咱們湘玉今天可真漂亮。”
於磊眼睛都直了,搓著兩隻手上的麥麩,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邊上去了:“咋樣,嫂子今天高興吧,你是不知道,我今兒也賊高興。”
“於磊,你覺得我親,還是葉向東更親一點?”蘇湘玉脫了小皮鞋,換上了自己的布鞋。
於磊脖子立刻就拎起來了:“現在咱們是一家人,有啥親不親的,你倆對我來說一樣親。”
這就對了,葉向東騙她,這家夥是同夥。
現在再回想,她之所以能碰到葉向東,就是因為於磊,而於磊是葉向東的同鄉,也是一直以來悄悄資助他煤、炭,和吃的東西,以及羊皮襖子這些邊城知青根本搞不到的東西的人。
葉向東和於磊,原本就是穿著一條褲子的難兄難弟。
蘇湘玉是真想連唬帶嚇,把於磊給好好收拾,並敲打上一頓。
不過她太忙了,現在顧不上跟他扯這個,她第一重要的任務,還是去看她那幾頭豬。
公豬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肥,母豬的肚子隱隱約約也有鼓起來的跡象,這才養了二十天,離蘇湘玉給自己立軍令狀的時間,還有十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