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阿姨, 您的糖葫蘆。”吳小哥將兩串糖葫蘆裝進油紙袋裡,利落的在封口處折了兩下封好後遞給街坊。
“哎呀……真是的,你還真多給了我兩顆啊。你這樣弄得我多不好意思的。”阿姨笑嗬嗬的說。
“阿姨您就拿著吧。”吳錢氏將一串糖葫蘆遞給那三個打彈珠的小孩兒後, 直起身看向阿姨, 笑著說。
“那……我就真收了?”阿姨猶豫了下左右看看, 等吳小哥小兩口點頭後,這才笑吟吟的接過紙袋子,並教著自己的小孫孫衝叔叔阿姨說謝謝。
又聊了幾句後阿姨正打算轉身離開,卻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重新扭過身來看向五小哥兩人,“對了小吳呀, 有個事我要跟你們說嘞。”
說完她左右看了看後,湊近了兩人壓低了聲, 神神秘秘的開口,“剛剛跟你們說的那邊那家果脯店, 你們可得留心嘞,我聽說他們最近一直在研究你們家的糖葫蘆。可不能讓他們學了去了,得藏好了知道嗎?”
比起吳錢氏臉上的詫異,反倒是吳小哥一臉鎮定,笑著點頭說“知道了阿姨”後,將人送走, 便繼續忙碌手上的事。
好像一點不在意剛剛街坊說的話。
倒是吳錢氏等阿姨走後, 幾次抬頭看了丈夫好幾眼,見他真的沒反應後,這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你真的不在意剛剛阿姨說的話呀?”
“什麼?”吳小哥扭頭,想了想後才明白過來妻子說的是什麼事。
恍然一笑後繼續將剩餘的糖葫蘆放櫥櫃裡, 一麵漫不經心的說,“怕什麼,他們家又不是第一天打聽我們家的糖葫蘆了,可這麼幾年下來還不是沒結果嘛,所以彆擔心了。”
……也是。
吳錢氏聽丈夫這樣一說覺得確實是這個道理,便默默點了點頭。
站在一旁看著丈夫微微調整櫥窗裡的糖葫蘆,最外層的那層糖衣,隔著玻璃在陽光下像紅寶石一樣好看,讓人見了自覺滿口生津。便頓了頓後禁不住微帶讚歎的又開口,“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連吃方麵也比我們有想法。”
吳錢氏頓了頓後又看向丈夫笑,“要不是宋小姐告訴我們這麼個好方子,估計我們還沒現在的好生意呢。”
吳小哥聽了也連連點頭,覺得妻子說得在理。
吳家果脯店這糖葫蘆,雖說被稱為“糖葫蘆”,外形也一模一樣,但卻不是外麵插在草棍子上叫賣的糖葫蘆。
細說起來這事也是個趣事。
那時宋圓約莫十一、二歲,原本以前一直和宋行舟關係不好的她,卻在和宋行舟雙雙落水後,變成了他的小尾巴。
時常哥哥去哪兒,她就跟著去哪兒。
雖說宋行舟有時候也覺得多這麼一條小尾巴挺煩的,但止不住每次凶她,宋圓就用自己那雙可愛的圓圓眼瞅著自己。也不用多說什麼,就這樣默默瞅著就能看得宋大少爺抓著頭發,妥協大喊“行行行!我怕你了你跟!”
但是吧……少年的心思。有時候也和少女一樣難猜。
那次宋圓跟著宋行舟出門,剛開始好好的。誰知道半路上宋行舟就嫌麻煩了,竟然和顧勳一起故意甩掉宋圓,兩人偷偷跑掉。
而迷路後七拐八拐的宋圓,便這麼巧的,被吳小哥他們給撿到了。
說起來也是宋圓運氣好。
吳小哥是杜媽的小兒子,當初和吳錢氏結婚的時候,宋大太太秦年雅可是添置不少好東西給他們。
畢竟杜媽是秦年雅的奶媽嘛,自然和尋常下人不同了。
就連現在這間果脯店,有三分之一的錢都是秦年雅出的。
所以那個時候,杜媽帶著自己的兒子和小兒媳婦去宋公館見大太太,向她道謝時,兩人曾經遠遠的見過宋圓。
雖說很奇怪為什麼她一個人居然跑到了小東門,但還是趕緊將她帶回果脯店裡,然後立刻給宋公館打了電話叫人來接。
那時吳小哥他們的女兒才兩歲,真是愛哭鬨的時候。吳錢氏當姑娘的時候就聽過宋圓小姐脾氣大,很不好惹。
所以特彆擔心宋圓一個不高興便使臉色。
但萬萬沒想到,人宋小姐不僅幫著哄小孩,還和周圍好奇看著自己的同齡人也很好好說話,哪裡有半點刁蠻的樣子。
大約是等得無聊,剛好那時吳小哥在用山楂做果丹皮,宋圓就跑去一旁看。
吳錢氏得看著店鋪,所以也不知道兩人在後院說了什麼。反正等宋家的人來接時,宋圓和吳小哥已經說了大辦了。
一個說一個聽,這“糖葫蘆”便這樣搗鼓了出來。
以前他們家的果脯店生意隻能說過得去,但自從多了這麼個招牌後,生意便逐漸好了起來。
慢慢的賺多了,便有更多盈利進更多的新式零食。品種多了起來,自然是越來越好。以前隻能賺街坊小孩兒們的錢,現在住在附近的摩登小姐們,也更喜歡在他們這兒來買水果糖。
糖果品種多不說,甚至有國外的硬糖。請朋友到家裡打牌的時候,端一小盤出來也特彆有麵子不是?
所以吳家果脯店有今天,還真得多謝人家宋小姐才是。
吳錢氏想到這後,扭頭便對吳小哥說,“我給咱娘做的新鞋還差些就做好了,不如到時候我給她送鞋的時候,也給小姐再帶些糖葫蘆去吧?”
吳小哥聽了點點頭,“行。”
但隨即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得過幾天再去。前天娘不是回來過一趟嗎?她有提到說,要和大太太去天津,得過今天才回來。”
“所以你這幾天不用著急,慢慢做。估計等你鞋做好,剛好能趕上娘和大太太她們回宋公館。”
這話讓吳錢氏滿臉好奇,“咱娘要陪著大夫人出門嗎?我怎麼沒聽娘說起這個事兒?”
吳錢氏口中的“咱娘”指的是杜媽,而“娘”便是指自己的親媽錢氏。
“嗯。”吳小哥點點頭後又和妻子說,權當閒聊了,“大夫人心善,聽人說天津那邊某個鄉下處,有間學校似乎經營得不是很好。老師們都發不起工資,校長實在撐不下去想解散時,便收到了大太太的捐款。這不,現在校長誠邀大太太她們過去呢。”
“……原來是這樣。”吳錢氏聽了點點頭,重新低頭又納了幾針後像是又想起什麼,重新抬頭看向丈夫笑著說,“咱娘也是,都這麼忙了,前天回來的時候還去找娘說了話。”
“聽小豆子說……”吳錢氏將線咬斷後又說,“咱娘還帶了一盒蟹殼黃給娘,可把小豆子高興壞了。”
吳錢氏口中的“小豆子”是她哥哥的兒子。八、九歲的年紀,正是鬨騰的時候。兩家離得近所以吳錢氏回娘家就跟串門似的,時不時回去便能聽見自己親娘錢氏吐槽自己的孫子,簡直是個喂不飽的小怪獸。
明明才吃了兩大碗飯,噠噠噠出門和小夥伴兒玩了不到一小時,回來就會說自己又餓了。
還時不時的跑到小姑姑和小姑父這裡來“打秋風”,很是可樂。、
所以吳小哥聽了妻子的話,也跟著笑。
確定櫥窗裡的東西都整理好後,這才直起身看向吳錢氏說,“兩位娘這關係好又不是一兩天了。你忘記啦?有段時間我娘一回來,連家都不先回,第一時間就往你娘那兒跑嗎?”
吳小哥說的這事吳錢氏當然記得,那時候她還在家裡當姑娘。杜媽一來就進自己娘那屋,門一關就不知道說什麼有趣的事,也不讓自己聽,可讓她好奇了。
所以現在聽丈夫說起這事,她也跟著默默點頭。
但剛點到一半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重新抬頭瞪吳小哥,嬌嗔開口,“什麼你娘我娘的,是‘咱娘’!”
吳小哥愣了下趕緊點頭,“對對對!咱娘、咱娘。”
說到這兒他看著吳錢氏嘿嘿笑,“哎呀”了一聲繼續和妻子打趣,“多虧兩位娘關係從以前就這麼好,不然我也不會這麼順利把你娶回家呀。”
頓了頓後吳小哥吧唧了下嘴,一麵點頭一麵自我肯定中,“咱娘真是有遠見。”
這話讓吳錢氏聽了,沒忍住又輕啐了他一聲,嬌嗔的瞪了丈夫一眼後小聲說了句“沒正經。”
正當吳小哥又想笑著衝妻子說點兒什麼時,剛剛還提到的小侄子小豆子,便已經遠遠的跑來了。
還沒跑進便聽小男孩兒嚷嚷,“姑!姑父!你們快回去看看吧!有個人正堵在我們家門口耍酒瘋呢!”
“啊?!”吳錢氏聽了,和吳小哥互看一眼,招呼了一聲鄰居幫忙看著,兩人趕緊往吳錢氏娘家跑去。
------
另一邊,拎著酒瓶的章五正在踹錢家的門,前兩天被宋行舟打得鼻青臉腫的模樣還沒消散,甚至被踢斷的鼻子上還敷著紗布。
這醉醺醺的樣子,可不就像是喝醉酒亂耍酒瘋嘛。
他已經吵鬨了一陣氣了,周圍已經因為他聚攏了不少人,正圍在一邊指指點點,卻沒人敢上前。
有仗義的街坊想要出頭,卻在剛邁出去一步時被同伴察覺,趕緊將他拉回來,皺著眉“哎呀”了一聲,“你這是乾嘛呢?”
“幫忙啊。人孫姐人一直不錯,現在被人找上門欺負了,總要幫忙說兩句吧?”街坊回答得理所當然。
語落後又要往前邁,但又被同伴拉了回來,“哎呀你不要去了,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萬一被那個人給推倒了,一把老骨頭估計都能給你推散了!”
街坊聽了氣得甩開同伴的手,瞪著他說,“那難道就眼看著街坊鄰居被欺負不說話啊?!”
“你這個老頭怎麼脾氣這麼暴?怪不得下棋老愛掀棋盤。”同伴也有些生氣,但多年棋友,交情也不一般,抱怨完了又說,“我剛才已經叫小豆子趕緊去找他姑和姑父回來了!你就彆著急上火了!”
“哼。這還差不多。”街坊嘟嘟囔囔像個老小孩兒似的,又看了同伴一眼後補充,“還有啊,掀棋盤的明明是你。”
“是我是我,是我行了吧。”同伴翻著白眼自己把鍋往自己頭上扣。
見棋友終於消停了這才在心裡暗自哼哼。
等著吧,等會兒下棋看誰掀桌。
至於章五,還在那兒惡狠狠的拍門。
他敷在鼻梁上的紗布看上去臟兮兮的不說,還隱約帶了些血。似乎一出醫院就沒再還過一樣。又黑又臟,一點都不乾淨。
不僅是紗布,其實他渾身上下都臟兮兮的。要是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章五褲腿、後背衣服上,還帶著好幾個鞋印。
這模樣看上去,就像是被人踹倒在地上,滿地打滾過一樣。
而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前兩天宋行舟那一頓打得狠,但賠的錢也多,足夠章五舒舒服的養好傷還有剩餘。要是會過日子的人家,拿著這些錢都足夠一家人一年半載的花銷了。
可他倒好,看見那麼多錢後眼睛都亮了,那模樣看上去,好像連被踢斷的鼻子好像都沒那麼疼了似的。
醫生才幫他處理好鼻子,縫了兩針,章五便隨意的揮揮手說不用治了。拿著錢先跑去附近的大|煙|館,挑了最好的膏舒舒服服的享受了一通。
之後便去了賭場,直到渾身上下的錢都輸乾淨了,這才出來。
沒想到這人倒黴喝水都塞牙縫。章五一出賭場便撞見了從前的債主。
剛開始還希望隔了十幾年人家不認識他了,沒想到章五過於讓人討厭。哪怕隔了十幾年,也依舊讓對方認了出來。
立刻被其手下暴打了一頓。
一麵打的時候還一麵表示,就算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老婆孩子已經幫你還完了錢,但這頓打卻怎麼都免不了。
因為章五實在不是個男人,居然丟下老婆孩子跑了。而債全讓無辜母子背負。簡直不是東西。
所以這頓打,除了是利息外,就當是替他老婆孩子打的吧!
所以章五現在才這副狼狽的樣子。
但也經那人提醒,讓章五想起孫媽。
也就是吳錢氏的親娘。
章五也是個欺軟怕硬,隻敢挑軟柿子的。
原本他剛回到上海時還想去宋公館鬨一通,最好能多訛點錢,讓自己下半輩子過得舒舒服服的。
可前兩天等他在路上遇見宋圓,並見識了宋行舟的凶狠後,就一點不敢往那方麵想了。
那小子打起人來,那是真往死裡打啊。
但……宋公館他不敢去,卻不代表不敢來找當年替月琴姨太接生的產婆,孫媽啊!
一想到這裡章五又狠狠的踹門,並大聲嚷嚷,“我告訴你姓孫的!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就當著眾人的麵,把你當初讓我乾的事都給抖落出來!”
他說到這兒“哼”了一聲後,拎著酒瓶子又灌了口劣酒後冷笑說,“到時候,我看你還能不能在街坊鄰居中抬得了頭!”
章五這話一出口,孫媽的聲音便隔著門板傳了過來,嗬斥他說,“章五!就算你跑了十幾年,但你以前撒謊成性,老一輩的人誰不知道!我告訴你!你最好趕緊走!要不是我兒媳婦兒……我立刻開門打死你個臭蟲。快點走啊,不然等巡警來了想走都走不掉!”
孫媽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一點兒不認輸。隔著門又看不見臉,根本不知道她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都不怕。
不過這話卻立刻將章五的脾氣給惹起來了。他冷笑了一聲後又狠狠踹了下門,立刻讓裡麵傳來一聲慌張的驚叫聲。
雖已壓製住了音量,但還是讓站得進的章五聽見了。
那聲音和孫媽的不同,顯得更年輕一些。但聽剛剛孫媽的意思,要不是因為家裡有這麼個人,孫媽也不會一直和章五隔著門板叫囂。
所以這個認知立刻讓章五得意一笑,一麵點頭一麵開口說,“好好好,你這個老|娼|婦不怕丟臉,我就看看你的兒子、女兒,還有媳婦兒們怕不怕丟人!我現在就把你以前叫我乾的事情當著動人的麵抖落出來!”
話音剛落孫媽的聲音立刻又傳了出來。
“章五!你真的想找死嗎?!”這話嚴厲且聲高,甚至讓孫媽的聲音在一瞬間破音。更增添了幾分威懾力。
一下子還真嚇了章五一跳,但同時也讓周邊原本就指指點點的眾人,更來了興致。
聽孫媽這反應……不會章五真捏了她什麼把柄在手上吧?
圍在周圍的人開始探頭探腦,那模樣就像是聚集在一起,等著主人拋撒雞飼的雞。除了指指點點外,臉上還多了欲探究人隱私的狂熱來。
至於她們想要探尋的八卦,會不會讓當事人感到被冒犯或難受,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所以圍觀人裡,平時就嘴碎的三姑六婆這時立刻來了精神。甚至有那一兩個平時就和孫媽有過節,或眼紅他們家的婦人,便一麵嗑著瓜子兒一麵揚聲,隔著門板衝孫媽喊。
“哎我說栓子他娘,要是真有什麼事,不如你們開門麵對麵說個清楚。這人要是沒道理,到時候我們這些做街坊的也能幫你把人罵走不是?”那婦女說到這兒將粘在嘴皮子上的瓜子片“呸”掉又說,“你這樣……看上去就是很心虛呀。”
她這話出口,平時喜歡聚在一起嚼舌根的中年女人便跟著連連點頭,一副有道理的模樣,並紛紛出聲附和。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模樣。
孫媽一聽就知道是誰的聲音,氣不打一處來的“呸!”了一聲後,隔著門板罵,“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幾個想乾嘛!想看熱鬨回去讓你兒子披麻戴孝演給你自己看去!少在我麵前舞!”
這話出口氣得那人連瓜子兒也不嗑了,“嘿……”了一聲後雙手放下就要和孫媽吵。不過還沒出聲便被剛剛想上前幫忙的老街坊給瞪住了。
“你們這些人怎麼回事?不幫忙就算了還來搗這個亂?!”頓了頓後看向幾人後又說,“人家不開門不知道原因啊,栓子媳婦現在大了肚子,要是出點兒事是你家負責還是你家?!”
他一麵厲聲出口,一麵伸手指著那幾個。
手指著誰,誰趕緊側身躲開。臉上訕訕的說,“我們……也不就是隨便說說,給個建議嘛……”
“隨便說說?建議?”老街坊冷笑一聲後跳起來衝她們“呸!”了一聲,然後繼續罵。“你當在放屁啊隨便,還建議,不會提就閉嘴,就你們幾個舌頭長是不是?要不要我等著你們幾個的男人下工回來了說到說到?!”
這番話罵得三姑六婆訕訕,心虛的嘟囔著“……不說話就不說話,何必罵人呢……”,然後躲到一邊去也不走,就離得遠遠的繼續看熱鬨。
等這幾個三姑六婆走遠幾步後重新站在一起,牙尖嘴利時不時的看向這邊說著什麼時,其中一婦人突然“咦?”了一聲。
立刻惹得另外幾個停下交談,重新扭頭看向她,“他嬸兒,怎麼了?”
“……沒事沒事。”被叫她嬸兒的婦人聽了笑著搖頭,又重新加入了八卦的行列。
不過說話時,還是朝站在人群最後麵的那個貨郎看了好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