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微發現,他居然在畫她!
畫她托著腮幫子看他的樣子,傻了吧唧的。
被人畫在紙上,還畫得栩栩如生,那麼好看,這是…多害羞的一件事啊!
林以微霎
時間羞紅了臉。
林斜對她笑,來福利院這麼久,她第一次看到他笑。
就像一縷斜陽照進了心田,心窩窩都釀了蜜。
林以微表達害羞和好感的方式,就是不理人,那幾天總是故意躲著他走。
她不理睬他,卻喜歡來偷看他畫畫。有幾次,林斜注意到她在偷看,想過去和她說話,林以微如同受驚的兔子般跳起來,分分鐘跑遠了。
直到那天下午,林斜被陳虎那幾個臭男孩欺負,陳虎搶走了他手裡的蠟筆,在他臉上畫大花貓,林斜本能地反抗,另外兩個胖乎乎的男孩則架著他,不讓他動彈。
陳虎在他臉上畫出兩根黑黑的大胡須。
林斜很瘦,也不高,福利院的男孩都能輕而易舉地將他壓倒。
但林以微不一樣,整個福利院就數她吃得最多,似乎有意識地拚命汲取生命能量,汲取養分,努力長大,特彆茁壯。
女孩子本就發育早、長得快,偏她力氣還特彆大,一股子蠻勁兒L。見到林斜被欺負,她不管不顧地衝過去,跟幾個男生打了起來。
陳虎被她撞得摔在地上,氣憤大喊:“你乾什麼!”
“把筆還給他!”
“你跟他很熟嗎!”
“不管要你管!把筆還來!”
林以微知道林斜的蠟筆很珍貴,福利院長送給他的一排蠟筆盒,他已經快用儘了,最短的比小拇指還小,但他舍不得丟掉。
林以微和陳虎打了起來,林斜試圖阻止,林以微推開他,擦擦臉上的泥巴說:“你不會打架,站一邊兒L去!”
說完,她又虎虎生威地跑了過去,一個打二個,抄起地上的石頭,不管不顧地往陳虎腦袋上砸,那是一點兒L也不考慮後果的。
陳虎被她砸得破了皮,一個勁兒L地大哭,引來了老師和同學。
於是林以微受罰了,不僅被打手板心,還要去牆邊罰站兩個小時,連吃飯時間都錯過了。
林斜給她拿了饅頭和蘋果,小姑娘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邊吃便對他笑,說好餓好餓。
那是他們第一次說話。
林斜告訴她:“女孩子不要和男孩子打架。”
林以微問:“為什麼?”
“女孩力氣小,會吃虧。”
“才不是呢,我可以打贏他們!今天不就是嗎?”
“現在可以,將來就不行了,現在你把他砸流血,將來陳虎把你砸流血。”林斜頓了頓,“我不想看你流血。”
“為什麼?”
他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她臟兮兮的臉:“你的臉這麼好看,我不想讓你有一丁點破損。”
林以微一直覺得林斜的衣服特彆乾淨,現在這麼乾淨的衣服蹭著她臟兮兮的小臉。
她又臉紅了。
“我哪裡好看了。”她低下頭,布鞋間相互摩擦著,“周老師總說我像牆角邊的二花貓咪,那隻貓咪有二種顏色,黃黑白,說我就是,一天到晚臟兮
兮的。”
林斜笑了笑,背靠著牆壁,偏頭看她。
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捂著臉,一個勁兒L說自己不好看,像小花貓,叫他不要看。
林斜還是很喜歡看她,不僅看,還喜歡畫她。
林以微發現,林斜似乎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他喜歡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清晨凝於花瓣上的露珠、湛藍天空中那一朵形狀奇特的雲、甚至步行於青苔牆簷上的二花貓咪…
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會出現在林斜的繪本上,失去了原本的形狀,卻變成各種奇異的顏色,唯一不變的…
就是美。
後來林以微偷偷問林斜:“陳虎說你喜歡我,什麼是喜歡啊?”
林斜隻比她大兩歲,看著麵前這個小豆丁,說道:“彆聽他亂講。”
“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但不是很壞的那種喜歡。”
“什麼喜歡是壞的喜歡?”
“會讓人臉紅的就是壞的喜歡。”林斜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覺得你很美,就像夏天掠過的一陣微風。”
“亂講嘞,微風又沒有形狀,我怎麼能像風呢?”
“誰說風沒有形狀。”林斜指著遠處的銀杏葉,“你看,葉子輕輕顫抖,那就是風的形狀。”
說完,他伸出手,拾起空氣中漂浮的柳絮,“這也是風的形狀,柳絮,蒲公英,所有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萬物的顫動…都是微風。”
林以微聽不懂他的話,她隻是托著腮幫子,看著少年在夕陽下溫柔得一塌糊塗的臉龐。
她也覺得他好漂亮,指著他暮色在他臉上籠罩的柔光,說道:“陽光也好看,陽光下的哥哥也好好看。”
微風與斜陽。
從此以後,她叫他哥哥了。
林斜笑著接受,可是隨著她逐漸長大,林斜再也不叫她妹妹了,而是叫以以。
他時常說:“以以,叫我的名字,我叫林斜。”
“林斜哥。”
“林斜,隻是林斜。”
“叫哥哥又不會死。”
“我不想當你哥哥。”
“可你當了這麼多年了啊。”小姑娘也是個犟脾氣,偏要叫他,“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哼!”
林斜無奈,隻能使勁兒L揉她的腦袋,以示抗|議。
後來,林斜告訴林以微:“以以,我的夢想是去倫敦皇家美院,你現在也畫得很好,要加油一起去啊,我們這樣的出身,隻有用學曆鍍金,才能讓彆人正眼看我們的作品。”
“嗯!我要和哥哥一起去!”
後來,林斜的說法就變了,他說:“以以,要加油,我會掙很多很多錢,你供你去英國。”
歲月的磋磨讓他逐漸放棄了自己的夢想,他把他的夢想給了她。
……
林以微從夢中哭醒了過來,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
她耽溺在無休無止的夢境中,不願意醒
來。
好在孩子很乖,妊娠期過了之後幾乎沒怎麼鬨騰過她,乖得簡直不像謝薄的種。
隻是死亡的陰霾、悲傷的情緒以及對那個男人恨之入骨的愛,讓林以微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有一次冷知韞摸她的手,瘦若無骨,隻有一層薄薄的皮貼著骨頭。
冷知韞為此還哭了一場,說她怎麼對得起離開的姐姐啊。
從那以後,林以微開始逼著自己吃飯了,她不想讓她失而複得的家人太過擔心,尤其是外公,外公有一次看到她瘦成這樣,又氣又急,差點心臟病發作。
所以林以微必須好起來,振作起來,為了逝去的哥哥,也為了她如今的家人們。
她不能被擊垮,她還有未儘的事情,池家還沒有收到嚴懲,還在逍遙法外,她怎麼能先他們一步倒下去!
絕不!
她專程從港城請了最好的營養師過來照料林以微的飲食起居,給她做孕期的飲食營養餐,家裡五個月嫂輪流伺候著,迎接著這個孩子的降臨。
終於,第二十七周,林以微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寶寶。
女兒L眼睛很漂亮,跟謝薄幾乎如出一轍。
一開始,林以微以為她會抗拒這個孩子,懷孕乃至生育的那段時間,她的心被死亡的陰霾籠罩著。
然而聽到孩子呱呱墜地的哭聲那一刻起,林以微感覺有種奇異的溫暖,漫入了她乾涸的心扉。
後來孩子漸漸睜了眼,父親的基因如此之強大,讓她擁有了一雙和他如出一轍的桃花眼。
林以微知道,她深愛這個孩子。
她給孩子取名叫林初雪。
平平凡凡的名字,全國有成千上萬個同名同姓的孩子,可是沒關係,大數據時代,越是平凡普通的名字,才越是安全。
即便如今的林以微不需要再戰戰兢兢地生活,但常年警惕的小獸不會因為擁有了溫暖安全的巢穴而放鬆警惕。
她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平安地度過這一生,彆再像她一樣,孤獨無助、擔驚受怕地長大。
……
孩子一歲多的時候,林以微決定回國。
作出決定的那個傍晚,冷知韞陪著林以微在泰晤士河邊散步,寶寶坐在嬰兒L車裡,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世界。
林以微看到遠處粼粼波光中的日暮西陲,一陣風拂過,斜陽下的垂柳輕輕拂過水麵,掠起層層漣漪。
斜陽下,微風有了最美的形狀。
回去之後,林以微配合月嫂的照顧,主動進食,每天都要吃好多頓營養餐,補養身體。
就像小時候,茁壯地汲取營養,努力生根發芽,展現出了堅韌而熱烈的生命能量。
她冷靜地告訴冷知韞:“小姨,我要回國了。”
“回國?”冷知韞驚訝地問,“回去做什麼?”
“我要回青港市,去做一些事情。”
冷知韞知道她要做什麼事情,這件事壓在她的心底,因為要照顧寶寶才一直引而不發,但她從來未曾有一刻忘記過。
對孩子的愛,和對池家的恨…支撐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她沒有反對,而是問道:“那寶寶呢?”
“孩子太小了,離不開媽媽。”
林以微伸手輕撫著寶寶的腦袋,表情溫柔而堅毅——
“我要讓欺負過哥哥的人付出代價,也讓我的小雪花親眼看看,這個世界的公道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