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悄悄的, 進宮這麼些年,張寶珠從未遇過這麼寂靜的夜晚。冷風襲來, 天空從上至下悠悠蕩蕩飄下細密的小雪。
張寶珠仰著脖子, 伸手接住,冰冰涼涼的雪躺在她手心, 不等她看清它的形狀, 很快又化了。
張寶珠像個頑皮的孩子, 不死心又伸手去接。
耳邊傳來一聲輕輕地歎息, 張寶珠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她頭也不回, 幽幽地道, “我沒得選擇了,對吧?”
春玉不答反問, “姐姐,如果皇上沒有被金人擄走, 我的孩子真的就能成為儲君嗎?”
這個孩子是兩個人共同的期望,但無論張家還是顧家其實都幫不了他。如日中天的太後黨,狠辣無情的衛黨, 如瘋狗咬人的信王黨,每一個都極難對付。
張寶珠神色一頓。
春玉撫著肚子, 戚戚然,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皇上被擄,我反而鬆了一口氣。”
張寶珠終於忍不住回頭,臉上隱隱帶了幾分薄怒, “你說什麼?”
皇上是她們的夫君,她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春玉卻好似沒被她的冷臉嚇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自打進了宮,我早就那些忠君忠夫的思想丟棄。其實你不應該再念著皇上。如果不是他當初一意孤行選秀女,你嫁給我四哥,現在早就兒女成群,順心和美過完這一生了。”
張寶珠定定地看著她,又飛快低下頭,“我進宮喝皇上沒有關係。我是被信王府的人害的。”
春玉冷嗤,“信王是凶手,皇上就是幫凶。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張寶珠轉過頭,“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多想無益。”
春玉沒揪住不放,跟著附和,“是啊。有了這個孩子,咱們都要努力為他拚搏。但是你親生的孩子,皇上尚且不能封他為太子。我一個貧家女出身的妃子,生下的孩子就更不能了。後宮佳麗三千,皇上還這樣年輕,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子嗣。隻靠我們如何能推他上位。反而寧王登基,金口玉言許諾我們,隻要我生下了皇子,他就立我兒子為儲君。不用我勾心鬥角,也不用我日防夜防,就這麼答應了。如此難得的機會,姐姐為何不願幫一把呢?”
張寶珠詞辭窮了。照春玉這麼一說,的確省了她們很多事,她們也確實不用提心吊膽,擔心太後再把孩子奪過去,也不用擔心貴妃看孩子不順眼,就把孩子害死。
隻是感情的事不是這麼算的。
“你對皇上從未生情。當然能算得清清楚楚,可我畢竟是皇上的結發妻子。皇上從未負我……”
“所以你這輩子都要為他守身如玉。還不夠嗎?”春玉抬手打斷她的話。
張寶珠愣住。守寡?
“他被金人抓住,不是我們害的。你站出來宣讀聖旨反而是給他顏麵。現在外麵的百姓哪個不罵他是無道昏君。縱使他一開始不能理解,時日久了總會明白。若他有一天,能夠回來,我會陪你一起跪在他麵前,請求他的原諒!”春玉抿著嘴,滑下塌,跪在她麵前。
張寶珠哪能讓她跪,趕緊下榻扶她胳膊,“快起來,你還大著肚子呢,仔細動了胎氣。”
春玉不肯起來,“姐姐若是不答應妹妹,妹妹就不起來。”
張寶珠眼底滿是無措,這……她視線落到春玉高聳的肚子上,咬了咬牙,“好。我答應你。快點起來。”
春玉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來,破涕為笑,“還是姐姐心疼我。”
張寶珠苦笑,“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賠上你的一輩子。說到底,這個孩子,你是為了我懷的。”
春玉二十五就能出宮,而她卻因為自私強留她在宮裡。
春玉搖頭,“不關姐姐的事。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張寶珠救過她的命,要不然她早死了。欠她的總歸要還的,再說了,親生兒子是皇上,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她自然心動。
張寶珠握住她的手,扶她到塌上坐下,“皇上要恨就恨吧。總得有所取舍。”
如果舍了皇上,能換來孩子的未來和家族的榮耀,皇上的恨意她承受也就承受了吧。
翌日清晨,小雪停了,給乾冷的地麵留下淺淺一層濕意。
朝臣們天不亮就在大慶殿等候。
寧王在太監尖細的嗓音下緩緩駛入大殿,他依舊站在台階上,未曾進一步,“昨天我們商量迎回皇上,太後和貴妃。三十萬兩白銀已經籌到十一萬七千兩,還剩下十八萬三千兩。咱們接著討論。”
朝臣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接話。
昨日要迎回皇上的是他們,寧王完全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但他的心意大家心知肚明。如果他們執意要迎回皇上,豈不是要跟他對著乾,等他登上帝位,是不是要跟他們算賬?
想通這一茬的朝臣們紛紛打了個寒顫。
昨天還信誓旦旦的朝臣們此時全成了鋸嘴的葫蘆。
寧王挑了挑眉,心裡冷笑連連。還以為他那好侄兒當了十三年的皇帝,能有一個忠心的臣子呢。沒想到全是道貌岸然的奸臣。
主戰派的武將似乎察覺到文官們的退意,天生就不懂得彎彎繞的他們直接諷刺開了,“說什麼忠於皇上,最後還不是舍不得銀子?”
“就是!說得比唱得還好聽!關鍵時候溜得比兔子還快。”
文官們很想罵回去,但到底不敢得罪寧王,隻能裝作沒聽懂。
寧王欣賞夠了他們的臉色,終於說了句公道話,“每年都上貢三十萬兩白銀,彆說咱們現在拿不出,就是能拿出,也不能慣金人這個脾氣。皇上是我親侄,最是體諒百姓,若是知道咱們為了救他,就置萬民於不顧,他恐怕寢食難安。”
眾位臣民麵麵相覷,寧王殿下一個武人,居然也會諷刺人?可再仔細一瞧,寧王臉上滿是真誠,一點都不似作假。
仔細一想,該不是寧王殿下就是這樣想的,所以認為皇上也是賢能人吧?
似乎隻有這樣,才合乎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