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好月圓的,要不然我給葉老師唱個小曲兒開心開心?”謝霜辰問道。他是看葉菱眉宇間似是有煩心事,兩個人乾巴巴的聊天也無趣,不如想個法子熱熱場再說。
葉菱說:“大馬路上哪兒有花?”
謝霜辰指著桌上:“韭菜花。”
葉菱說:“今天陰天,也沒有月亮。”
謝霜辰指著上麵:“有路燈啊。”
葉菱揉揉眼睛,有氣無力地說:“你想唱什麼?哦不,你會唱什麼?”
“我什麼都會唱啊,師父教過的我都會,我就是很少唱而已。”謝霜辰抽了根兒筷子在桌子敲了敲,清清嗓子,“那我就給葉老師唱一個《照花台》,沒有三弦兒,瞎敲敲,找個節奏,獻醜了!”
《照花台》又叫《怯五更》,原詞從一更天唱到五更天,講的是思情的小姐好不容易等來了幽會的情郎。謝霜辰剛唱完一更的兩句,後麵便把四個菜碟裡的菜全改成了他們現在桌上擺著的,敲了敲筷子,繼續唱道:“二更兒裡,月影兒高,思想起郎君奴家好心焦誒,杏眼雙雙留下了淚呀,直哭得兩眼賽櫻桃……”
不光唱,他還表演起來了,拿著一張餐巾紙抖落開半遮在麵前,眼睛輕輕向上一抬看去葉菱,當真是演出了閨怨,還有點媚眼如絲。
“四更兒裡,月影兒西,思想起葉哥哥流落在哪裡。”唱到中途,謝霜辰忽然把詞兒給改了,指了指葉菱,又指向了自己,“一朵鮮花兒你摘了去呀,半開不落花兒算誰的?奴家相叫你,我們才十七……”
“行了行了,你彆唱了。”葉菱無情地說,“恐同了。”
謝霜辰哽住,歌聲戛然而止,反手就把紙巾丟向葉菱。
“我唱的好麼?”他問。
“挺好。”葉菱評價的倒還算可觀,“有個弦兒就更好了。”
謝霜辰說:“等哪天有空,我彈弦兒給您聽?”
“你還會彈弦兒?”葉菱有點意外,他覺得謝霜辰什麼都不會。
謝霜辰笑道:“我正經學過的好不好?京劇我還拜過師呢!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地方戲種,評書大鼓什麼的……其實我唱的也不是頂好,我們師兄弟幾人,唱的最好的是我四師哥,隻不過……哎,這不重要。我就是學的多學的雜,隨便抻出來一個,咱都拿得住。”
葉菱問:“你既然會這麼多,怎麼沒見使過?”
“沒必要。”謝霜辰誠實回答,“現在在外麵商演不跟小園子演出那樣兒,主辦方攢一台節目,大家都有固定的時間,誰有空聽你在那兒吹拉彈唱呢?費力不討好。如果不是商演,跟著團裡四處慰問啊訪問啊什麼的,那就更沒必要了,上麵弄得再熱鬨,觀眾聽不懂,不搭理你,也沒意思。”
葉菱“哼”了一聲:“那你就讓我跟著你一起沒意思去?”
“不是。”謝霜辰正色回答,“我想有意思一點。我原來的搭子是師父給挑的,我覺得跟我說不到一塊兒去。我喜歡您這樣兒的,也許……咱們真能說出來點不一樣的東西呢?”
葉菱低頭垂眼看了看自己麵前的酒杯,沉默片刻,說:“你還有這追求呢啊?”
謝霜辰說:“這種遠大的追求往後再說,您能先讓我追求追求麼?”他一把這個“您”字兒放在嘴邊兒上,北京口音又特彆重,那股渾不吝的痞氣由內而反的就散發了出來。
葉菱歎氣:“真的很惡心。”
“那我還能怎麼說呀?”謝霜辰說,“捧哏逗哏的關係不就這樣兒麼?我追著您屁股後麵跑,求您跟我做搭子,這合一塊兒不就是追求麼?葉老師,葉先生,葉哥哥!您愛怎麼撐歧視反同誌那是您的事兒,但是不能跟我現在這麼嚴肅認真的行為混為一談啊!”
謝霜辰說得有點快,說完抄起酒杯,冰涼的啤酒入喉,讓他舒了口氣。葉菱本就不是很有心情氣兒,喝了點酒之後,聽謝霜辰一陣剖白,腦子也有點亂。
他靜靜聽著謝霜辰唱小曲兒,這不是什麼厲害玩意,但是謝霜辰嗓音好聽,唱得委婉動人,聲音不大,節奏卻萬分彆致。
倒有那麼些韻味兒。
一個穿著潮牌兒打扮時尚的年輕人敲著筷子唱老先生們的小曲小調,這樣的反差是在太大了,特彆是眼前這個還是他一直定義成草包的小五爺謝霜辰……
謝霜辰在葉菱麵前搓了個響指,葉菱一愣,當即回神。
“想什麼呢?”謝霜辰問,“回味奴家我剛才的風姿?”
“彆貧了。”葉菱無奈說道。
“什麼都甭想了,吃吃喝喝,把今天過了再說。您喝著,我給您唱曲兒,開心開心。”謝霜辰又給葉菱杯子裡倒上了酒,往外一推,嘴角一勾。
正是如此良辰如此夜,對月輕歎,喝酒擼串戲佳人,真他媽得勁兒。
葉菱一睜眼就覺得不太對。
不是自己的床,不是自己的被子,不是自己的天花板!
他猛地翻身起來,環顧一圈全是陌生的,他沒來得及想我是誰我在哪兒,第一個反應是找手機。
腦子中能記得住的最後一個畫麵是跟謝霜辰在一起……謝霜辰呢?
手機解鎖,屏幕上顯示現在已經中午一點多了,緊接著葉菱就看見躺在自己微信裡的一條消息,是謝霜辰的。
“葉老師,我有點事兒一會兒就回家,你要是醒了就再躺會兒。”
葉菱腦子“嗡”了一聲兒,很想砸手機。他這是喝多了被謝霜辰帶回了家?不是,這有點太離奇了?還有什麼叫醒了就再躺會兒?謝霜辰腦子是不是有坑?
微信怎麼他媽的不是拉黑狀態了?
葉菱覺得自己睡著之後發生的事兒非常細思恐極,先是謝霜辰把他搬回了家,然後用他的臉或者手指解開了手機,再把微信裡被拉黑的自己放出來……關鍵是他還不知道謝霜辰的道德底線有沒有突破到去看他手機裡的東西!
起床氣正盛的葉菱一個電話就打了過去,謝霜辰正開車呢,迎麵就是絕對零度一般的質問。
“昨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兒?”
“啊?”謝霜辰也很納悶兒,“什麼怎麼回事兒?啊不是,你等我回家啊,馬上,我就要進小區地下車庫了,等我五分鐘啊!”然後就掛了。
給葉菱氣的夠嗆。
五分鐘之後,謝霜辰上來了,還提著大包小包拉杆箱。
“醒啦?”謝霜辰問葉菱,“喝水了麼?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葉菱黑著一張臉說,“說,什麼情況?”
“哦,情況是這樣的,昨兒晚上您喝多了,然後就開始放飛自我,先是站起來向整個大排檔的人鞠躬表演了一段快板《諸葛亮押寶》,並邀請我激情打板兒。表演之後又繞場跑了三圈瘋狂大喊‘我要為了相聲事業流乾最後一滴血’!我都攔不住您。最後您說困了,當場躺地上把塑料袋蓋自己脖子上睡著了,說是保護嗓子,您說我能怎麼著?我不把您弄家裡來難道還讓您睡大馬路?咱不能喪良心啊!”謝霜辰不愧是逗哏演員,一口氣說下來聲情並茂不帶打磕巴的,“而且您昨兒答應我要跟我做搭檔了,就是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那種!”他說著兩個食指並到了一起。
“不可能!”葉菱非常堅決地說。
“您怎麼出爾反爾啊?”謝霜辰說,“您都醉成一灘爛泥了!”
“我根本不會《諸葛亮押寶》!”葉菱說,“你彆扯淡了行不行?”
謝霜辰扶額,立馬說:“不說這個了,對了,我幫您把行李都帶回來了。”
“啊?”葉菱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謝霜辰的腦回路,看著那大包小包問,“這是我的?你瘋了?”
謝霜辰說:“今天早上中介給您打電話說必須要清退了,您那會兒睡得正死呢,我就了解了一下大概情況跑去給您拉東西了。誒您房子出問題了怎麼不早說啊?昨兒心情不好是因為這個?您早跟弟弟我說還能有這故事?我看啊,您也甭找房子了,就先跟我這兒住著。我這兒地方大,倆臥室呢,您愛住哪邊兒住哪邊兒。我這也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屁天下寒士俱歡顏了。”
葉菱瞪著眼看謝霜辰:“是‘庇’!”
“我文化水平低。”謝霜辰補充說:“但是後麵這段是真事兒。”
“合著前麵你真敢閉眼瞎編啊!”葉菱聲音提高了一度,“你才用塑料袋蓋脖子!你滾!”
作者有話說:
《照花台》是北方的小曲,講的其實就是一個小姐半夜等情郎的時候各種糾結內心戲以及等來之後打情罵俏的故事。裡麵有一句是“不知道郎君在哪兒打蓮台”,打蓮台指的是去妓院,所以有一種說法是該故事中的女主角也是妓女,揣測自己的情郎去找了彆人……但是這種小曲沒有係統的總結和整理,後人修改傳唱的版本也比較多,所以就不可考據了。
網易雲音樂有《良曲俊存·趙俊良北京小曲集》,收錄的是老先生80年代末錄製的一些原汁原味唱段。郭德綱有一版唐伯虎秋香的《照花台》,也很好聽,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都去聽一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