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野冷冷地道:“你這等心腸狠毒的惡婦,我豈會知曉你心中想法?”
吳氏閉了口。
她心知自己說再多也沒有用,原定野已經在心中給她定了罪。她思前想後,最後倉惶站了起來,往前踉蹌兩步,撲通跪倒在老夫人麵前。
老夫人歎了一口氣:“你這又是做什麼?”
“老夫人,自打我嫁入原家一來,一直全心全意為原家打算,相公去的早,我也不敢生出二心,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家中孝順公婆,料理家事,這些年來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都是親眼瞧在眼中的。”吳氏跪伏在地上,已是淚流不止,她的額頭磕在手背,眼淚順著手邊淌到地上,瘦弱的身形顫抖,聲聲低泣:“小弟是我們原家未來的希望,我恨不得日日夜夜盼著他好,我膝下沒有兒女,全心全意為小弟打算,怎麼會做出害他的事情?我也不知其中出了什麼差錯,才誤了張秀娘一條性命,老夫人,我是萬萬不敢做這等狠心腸的事情的呀!”
吳氏又轉過身,對著原定野哭道:“我雖不知吳大人與你說了什麼,可與外人相比,你還不信我這個大嫂嗎?”
老夫人神色微動,她側過頭,輕輕閉上了眼睛。
原定野又拿起第一封信。
那是吳氏寫給青州知府,在書信中提及溫寧公主,讓青州知府幫著勸他回京的書信。
“因為京城裡有一個溫寧公主,青州知府聽了你的話,把秀娘攔下,她想上京城時,卻連青州城門都出不去!因為你,她們母女受儘冷眼刁難,秀娘早亡,而我的女兒連飯也吃不飽,像驢一樣乾活,還要整日被人打罵。”原定野譏諷地笑了一聲:“攔著秀娘入京,又對你有什麼好處?”
老將軍聽到此處,也皺起眉頭:“胡鬨!”
“溫寧公主是什麼樣,難道你還不知道?”老將軍怒喝道:“你想要老二尚公主,到底是為他好,還是要害他!”
吳氏跪在地上,手指拭著眼淚,辯駁說:“溫寧公主可是皇上的親妹妹,原家雖是顯赫,有實權在握,可難免會有朝一日因位高權重遭皇上猜忌,若是能娶得公主,便不用再擔心這些。溫寧公主雖是性情驕縱,卻對小弟是一片癡心。娶溫寧公主百利無害,我這全是為了原家著想!”
老將軍瞪道:“我們原家能有今天地位,全是靠家中兒郎一身血肉換來的榮耀!何曾需要靠娶妻來鞏固地位!”
吳氏卻不這樣想,她全部的打算都被揭開了,如今也不管不顧,索性便將憋了一肚子的話全說了:“原家在京中也是高門,那張秀娘出身鄉野,如何能擔得起正妻之位?小弟不管不顧要娶她,可她大字不識,什麼也不懂,原家未來的主母,難道是要給其他人看笑話的嗎?”
她就是如此不甘心!
那張秀娘有什麼好?難道還有溫寧公主身份尊貴?日後原家隻靠著原定野,難道她還要處處看一個鄉野村婦的臉色?溫寧公主對她多有照拂,若是溫寧公主能做原家主母,原家背靠皇帝,便是京中最顯赫風光的了!
此時,老夫人才睜開眼睛,冷冰冰地說:“吳氏,你倒是忘了,當年老大非要娶你進門時,我們也沒有說半句反對的話。”
吳氏一滯,整個人忽然僵在原地。她揚起頭來,瞪大了眼睛看著老夫人。
“論出身,張秀娘是出身鄉野,可你吳氏也隻是一個小官之女,生母早亡,你爹娶了繼室,還欲將你嫁給六旬老頭做妾。老大執意娶你,把你從吳家要來,我那時沒反對,是因為看你是個好的。”
吳氏說不出話。
“你嫁入原家後,一切全都是我手把手的教你。我四處給你撐臉麵,誰也不敢在你麵前說一句不好,有下仆議論,皆被我攆出府去,到如今,你反而將這些全忘了。”老夫人失望地道:“你嫁進來沒多久,老大就死在了戰場上,念及你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這些年裡,我對你也多有縱容,一些小事,從來不和你計較。我本以為你會克己守心,卻不成想,我的放縱蒙了你的眼睛,讓你連自己是什麼樣都看不清了!”
吳氏呆呆地看著她:“老夫人……”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重重撇過了頭去。
“老夫人……”吳氏惶恐地看著她,膝行至她麵前,想要去抓她的手,卻被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拂開。她像是墊在腳下的石頭忽然被人抽走,沒了立身與根基,腳下空蕩蕩的,懸在半空之中,隨時都要摔得粉身碎骨。吳氏淒惶地喊她:“老夫人,您聽我說……”
“你害的是張秀娘,對不起的是老二,是妙妙。你和我解釋什麼?”老夫人又怒道:“這兩月裡,我與老爺不提此事,是想等著老二回來讓他決斷,也是等著你靜心悔改。可妙妙才剛到家,你就容不下她,她是老二的親生女兒,我們原家唯一的孩子,你要她做養女,這話也你說得出口!”
吳氏又愴然看向老將軍。
老將軍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歎出一口長氣。
“妙妙是我們原家的親生孩子,本來該有的,以後也都得有。”
一錘定音!
吳氏慌張地看向了原定野。
“小弟,我當真是為了你著想,才……”
原定野神色冰冷,他心中的怒意恨意皆是已經到了極致,幾乎要燒空他的理智。可他最後隻是複雜地看了吳氏許久,那些怒火怨恨,皆化作一滴熱淚順著他的麵龐滾滾滑落。
“十六歲那年,我初上戰場,是大哥親自帶我。為了救我,我眼睜睜看著他被敵軍亂箭射死。他咽著最後一口氣,臨終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交代我要好好照料你。”那滴眼淚從他緊繃的下頜落下,滴在吳氏的麵前。
吳氏失了音,怔怔地看著地上那滴深色水漬。
“你害死秀娘,我本想讓你給秀娘償命。大嫂,往後我也不欠你什麼了。”
原定野抹了一把臉,不再多看她一眼,轉身朝外走。
他推開門,外麵的天光照了進來,門外空蕩蕩的,不見妙妙的人影。原定野問了下人,大步朝後院走去,他的腳步匆忙,重重的腳步聲很快就漸漸消失了。
吳氏伏在地上,久久回不過神來。
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當年你說要隨老大去了,拚了命的尋死,是我把你攔下。興許是我做錯了。”她垂眸看向吳氏,重重閉上了眼,冷漠地說:“城外有一座靜安廟,你去那兒給老大守著吧,日後不必再回來了。”
吳氏這才回過神,她驚愕地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喊:“老夫人……”
老夫人不再看她,與老將軍先後出了門。人走光了,屋子裡眨眼空蕩蕩的,便隻剩下吳氏一人,丫鬟試探地走了進來,看見她這般狼狽的模樣,一時也不知道是否要上前去扶。
吳氏像是被抽空了精氣神,久久地凝視著那滴圓形的水漬由深變淺,直至消失不見,她忽然驚叫一聲,尾音淒長,最後頹然地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丫鬟遲疑地上前來查看。
“來人啊!不好了,大夫人昏過去了!”
……
妙妙跟著管家伯伯去看了自己的新屋子。
她才五歲,還不到一個人住的時候,她的屋子就在爹爹的院子裡。那間房間可實在是太大啦!比她的小破屋大了許多許多倍,妙妙與大黃跳到床上,一人一狗打了好幾個滾,也不會從床上摔下去。
她把每一個家具都摸了摸,屋子裡一切都是新的,妙妙看不出好壞,隻知道新屋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漂亮,她的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壞了它們。
妙妙很不敢置信地問管家:“這麼大的屋子,隻有我一個人住嗎?爹爹不和我住在一起嗎?”
管家笑眯眯地道:“將軍就住在隔壁的屋子裡,小姐若是想找爹爹,隻要去隔壁敲敲門就是了。離得近著呢!”
“那大黃可以和我一起住嗎?”妙妙還記著大伯娘的話。
管家:“當然可以。”
妙妙心滿意足了。
她還看到了自己從青州帶過來的娘親的遺物,也被人小心地搬了進來,安置在同一個院子的一間空屋子裡。那些東西擺上去,好像娘親也在這兒有了一間屋子一樣。妙妙摸了摸桌腿上的小花,小臉蛋笑眯眯的。
她鄭重地對管家伯伯道:“以後我娘就住在這兒啦!”
管家也笑著應道:“好,老奴會叮囑下人,也會給二夫人的屋子每天打掃,可不能讓二夫人的屋子臟了。”
妙妙便更加高興了。
她坐在娘親的屋子裡,和大黃一起吃著點心,嘀嘀咕咕和管家伯伯說起娘親的事情。她可愛和彆人說自己天下第一好的娘親了。妙妙覺得,她的新家人這樣的好,一定也會喜歡娘親的。
等原定野找過來時,她才發現已經忘了時間,連盤子裡的小兔子點心都吃完了。妙妙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了爹爹的懷裡,又忍不住偷偷地笑。
“爹爹。”妙妙用氣聲在爹爹耳邊說悄悄話:“娘也有屋子,就住在我們旁邊呢!”
原定野摸了摸她的腦袋,“你看了新屋子了?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沒有呢!”妙妙眼睛亮晶晶地說:“我的新屋子可好啦!可大啦!我可喜歡啦!奶奶對我真好呀!”
“不過呢……”妙妙又躲著管家伯伯說悄悄話:“我還是想和爹爹一起住。爹爹,我可以搬到你的屋子裡去嗎?”
原定野莞爾,他唇邊笑意柔和,先前的陰霾在小姑娘軟綿綿的撒嬌之中一掃而空。
他也學著妙妙的樣子,湊到她耳邊悄悄地道:“好,等夜裡頭他們睡著了,爹把你偷過來。”
妙妙樂不可支地倒在爹爹懷裡,她躲著管家伯伯,捂著嘴偷偷的笑,好像自己已經被爹爹偷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