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躲的櫃子還是當初娘親留下來的遺物, 木料不算名貴,雕花也不精美,可是很得主人愛護。
從青州回來後, 這些家具安置在娘親的房間裡,妙妙有時間就要過來坐一坐, 摸一摸。隻是無人居住,哪怕是下人日日勤快打掃,裡麵也空蕩蕩的。
衣櫃裡什麼也沒有, 妙妙縮在裡麵,好像是回到了娘親的懷抱裡, 她抱著娘親的玉鐲子, 好像就有娘親的手溫柔地拍拍她, 哄哄她。
原定野把她抱出來的時候, 妙妙還有些不情願, 她抽抽搭搭地推了爹爹一下,見推不動,便把濕漉漉的小臉埋進了爹爹的懷裡, 一聲也不吭, 不想理爹爹的樣子。
沒一會兒, 原定野便感覺到胸口濕熱。
他的胸膛裡好像也被女兒的眼淚淹沒了,難受的像是溺水之人, 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抱著女兒走到桌前坐下。桌子也是張秀娘的遺物, 桌腿上還有妙妙畫的小花。
“妙妙,你聽爹說。”他啞聲道:“沒有什麼長公主, 爹不會娶她, 爹和你保證。你不要聽外人胡說。”
“那爹爹……爹爹為什麼要騙我呢?”妙妙抽噎著問:“為什麼要騙我, 說公主殿下是想要做爹爹的朋友呢?”
原定野一下說不出話來。
這的確是他說的。
他就是不敢看見女兒的眼淚, 才不願讓女兒知道駙馬的真正意思,可到底還是因為他的謊話,讓妙妙傷透了心。妙妙的哭聲一聲一聲像是要一刀刀片下他的心頭血肉,他心如絞痛,世上最嚴厲的酷刑也不過如此。
他隻能用力抱緊妙妙,惶惶地說“對不起”。
他隻是想給自己的小姑娘最好的,不想讓她被任何惡事侵擾,隻要她無憂無慮,天真快活,每日隻要想玩樂與點心。她已經吃夠了苦頭,為何還要再知道世間有那麼多險惡不平。
但一切又是他想得太好了。
原定野紅了眼眶,聲音喑啞:“是爹的錯,我不該騙你。爹不會娶長公主,隻是想偷偷把事情解決才瞞著你,不是要故意騙你。”
妙妙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
妙妙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以前她娘還在的時候,也有媒婆上門。是來給她娘說媒的。
那時妙妙想不明白,她明明有爹爹,為何他們還要給她找一個新爹爹。她遠遠地看過那個人,斷了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和外公的年紀差不多大,可是能給出十兩銀子的聘禮。直到後來娘把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銀子全拿了出來,她才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媒婆了。
小溪村裡,也有幾個小孩兒的娘沒了,後來他們又有了新的娘。
原來爹爹和娘親也不是非要在一起的。
她沒有了娘親,也許再過不久,她的爹爹也會不要她了。
她的爹爹會有新的孩子,爺爺奶奶會更喜歡比她更乖的新孩子,她要整天乾活,乾得很多很多,等到有一天被爹爹趕出家門。到那時候,她就又隻剩下大黃了。
可是她的新家人都太好了。
她的爹爹是最威風的大將軍,會帶著她騎大馬,幫她打壞人,奶奶會教她讀書,給她做新衣裳,爺爺還會偷偷給她藏好吃的杏仁酥。妙妙喜歡他們,這回舍不得走了。
她哭著說:“為什麼,為什麼我娘死了呢?爹爹,我想要娘親回來……”
原定野隻能不停地給她擦眼淚。
她哭了一天,眼淚流的太多了,眼睛鼻子都火辣辣的疼,可是妙妙想著娘親,想著爹爹,她的眼淚就好像流不完似的,怎麼也停不下來。
原定野擦不完,索性停下手,自己也雙目赤紅濕潤,鼻尖酸澀,隻能勉強忍著。
“爹也想她回來。”
“是爹的錯。”
妙妙淚眼婆娑地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可還不等她看清,又被大手按了回來,她的臉頰貼著爹爹胸口,聽到裡麵一顆強健的心臟跳動著,咚咚咚,幾滴滾燙的熱淚落在了她的脖頸上。
“是爹害死了她。”原定野閉著眼,緊緊抱著她,哽咽地道:“都是爹的錯,讓你娘沒了。”
他恨張家人對秀娘磋磨刁難,恨青州知府媚上欺下,恨寡嫂扒高踩低,也恨溫寧公主。可歸根到底,害死秀娘的人是他。
因為他疏忽大意,讓他的女兒沒了娘親,讓他自己失去了心愛的人。
他在絕境中心心念念的人,早已在看不到儘頭的絕望裡離世。
溫寧公主說她等了六年。那時他在想著,秀娘那六年裡是如何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