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這日,老富貴套了車,準備去鎮上置買點過冬之物。
昨兒晚上言雙鳳叫了他去,開出了一串單子,算來算去,銀子總是不夠用。
言雙鳳隻說她再想想辦法,就打發老富貴先歇著了。
老富貴回到房中,跟周婆子閒話起來,老兩口兒很為言雙鳳跟莊子發愁。
先前李順去收賬,這多日子沒有消息,隻怕不能指望,姑娘自打回來,乾的都是撒錢的營生,她本來也沒帶金山銀山回莊子,哪裡禁得住這樣揮霍。
何況又添了個病號。
兩個老人唉聲歎氣商議了半宿,一籌莫展。
最後,老富貴抽了兩口悶煙,把煙袋鍋子往炕沿上敲了敲,道:“大不了豁出我這張老臉,鎮子上那些掌櫃的多少能賣我點麵子,不夠的都先記賬就是了。”他時常往鎮上走動,人人都知道他是虎嘯山莊的老把式,也有不少店東夥計之類的同他有些交情。
但如今臨近年下,誰還喜歡記什麼賬呢,收賬還收不回來呢。
周婆子道:“眼下要是有個能賺錢的買賣就好了,偏偏都是貓冬的時候,哪兒有什麼門路。”
老富貴悶哼:“也不能這麼說,真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去山上打獵去,若能弄兩隻大山貓就好了。”
周婆子忙啐:“快彆說嘴,你那把老骨頭,若遇上了山貓,你還弄它?隻有它弄你的份兒,就這樣,還嫌你不好吃磨牙口兒呢。”
次日早上,天還沒亮,老兩口已經起身,周婆子去廚下幫手,剛要出門,就見如意走來。
周婆子忙道:“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敢情二姑娘有吩咐?”
如意強笑,手中緊緊地握著一個緞子包著的東西,見左右無人,便遞過來:“這是咱們娘子給的,大娘你讓富貴爺爺帶了去,娘子說了,至少能當三四兩銀子。”
周婆子一聽,還沒來得及看是什麼,就知道言雙鳳必是把自己貼身的東西拿出來典當了,趕緊要推回去:“不行,這怎麼使得?”
如意低低道:“我也是這麼說的,可是她說,是典當又不是買斷了,日後有錢了再贖回來就是。”
周婆子還要再計較,如意道:“您老人家不必再推,我還要先回去呢。讓富貴爺爺路上千萬留神些。”
如意走後,周婆子回到院中,正老富貴戴好帽子,拿了自己的鞭子要出門,周婆子如此這般一說,兩人打開緞子,卻見裡頭的,是一隻極精致的鑲珍珠的銀釵。
無可奈何,老富貴隻好揣了釵子,才出大門,小虎子追出來定要跟著,李廚娘聞訊而至,喝道:“富貴爺爺是去辦正經事,帶了你豈不累贅,給我老實些呆著吧。”
小虎子眨巴著眼,有些委屈:“我好久沒出門玩了……爹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年前我能不能去鎮上大集玩兒一次呢?去年爹還給我買了一隻泥猴呢。”
李廚娘其實心裡也擔憂丈夫,麵上卻還笑說:“買!等你爹回來,帶你買泥猴,皮老虎,帶你吃豬雜湯好不好?”
小虎子得了許多空頭許諾,小孩子家心思無邪,即刻歡天喜地。
老富貴出門後,不知不覺將中午了,小虎子盼著他回來,好第一時間看看他這一趟都買些什麼好東西,小孩兒跑到山莊門口,跟看門的狗子們玩耍。
玩了半晌,其中一隻小黑狗突然向著前方路上狂吠數聲,小虎子隨著看去,卻見是老富貴的馬車,急匆匆地自路上駛來,小虎子歡呼雀躍:“富貴爺爺回來啦!”
馬車飛快地衝到門口,趕車的老富貴的臉色卻難看無比,鐵青而無血色的,他沒理會小虎子的熱情,而隻顧問:“二姑娘在哪裡呢?”
正小平安也來門口探頭,見狀嚇了一跳,忙道:“先前我還見在馬圈那裡,這會兒就不知道了。怎麼了富貴爺爺……東西買了嗎?”
老富貴從喉嚨裡擠出了一句話:“東西?這會兒誰還顧得上什麼東西呢!”
言雙鳳不在南院,老富貴火上房似的往外竄,正遇上老伴兒。
周婆子手中抱著個笸籮,看見他先問:“什麼時候回來的?”突然發覺他臉色異樣:“怎麼了老頭子?”
老富貴隻問:“二姑娘呢?”
周婆子道:“在吉祥的房裡呢,哎喲,他非得鬨著洗什麼澡,又弄那滾燙的……”
老富貴不等說完,拔腿就走。
周婆子一愣,又急忙追著叫:“不行,你現在不能過去!”
先前李廚娘燒了一大鍋水,周婆子跟如意送了幾次,偌大的浴桶裡熱氣騰騰,散發著苦澀的藥氣。
周婆子看著那蒸鍋似的水汽,有些擔心地問:“這個能受得了嗎?那細皮嫩肉的,可彆燙壞了。”
榻上的人道:“無礙。”
周婆子又說:“那也不用人服侍?你自個兒能成嗎?”
回答她的還是那簡單的兩個字。
如意悄悄地拽了一把周婆子,兩人往外退,婆子兀自歎氣:“年紀輕輕的可彆有個什麼……我看加上了這些藥,倒像是要燉什麼湯呢,怪駭人。”
趙襄敏沒有理會老婆子的嘀咕,隻搬動自己的雙腿下地。
這數日喝藥,按揉,已經可以勉強走動,可仍不利落,從床邊到浴桶極短的距離,他撐著凳子,好不容易才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