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蠻覺著手臂劇痛,原來是元夕驚駭之下失了自控。
陶夫人本想看看言雙鳳跟趙襄敏之間如何相處,回頭看元夕臉色慘白,不免心驚,悄聲問:“怎麼?”
隻見元夕向著她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便向後退了回來。
元夕的出身不佳,他從小學戲,因相貌俊俏言語溫存,很為那些有些權勢的富貴人家所喜。
他沒跟陶蠻之前,曾在江南一帶同些富商周旋,也頗有幾個交好的人家。
那年,本地的一名巨賈程老爺,因族弟發跡,他便欲打通關係,於是攜家眷進京拜會,因為元夕慣於交際應酬等,程老爺同他又相好,便也一並帶上。
這老程既然要去巴結人,身邊自然帶了不少金銀奇寶,不料中途消息走漏,在經過餘浦的時候,被一夥有名的盜匪盯上。
程老爺身邊雖也有武功高強的護衛,但終究敵不過那些慣賊,不多時已經死傷過半,剩下的有見勢不妙逃走的,也有戰戰兢兢投降的,怎奈這些強盜都是心狠手辣之輩,三下五除二,將護衛殺的七零八落。
程老爺跟元夕等眾人頓時成了待宰羔羊,驚魂落魄,那些強盜更把女眷丫鬟等拉出車外,便要就地淩虐,連元夕也被拉扯住不放,現場哭聲整天,慘烈之極。
就在此時,一名強盜抬頭看向遠處:“等等,又有肥羊到了。”
這會兒遠處果然又來了一隊人馬,前後大概隻十餘人,中間簇擁著一輛方正大車,這些人都騎著高頭駿馬,一色的灰色衣袍,細看,披風底下若隱若現,腰間竟都配著刀。
而除了中間的大車外,並沒有什麼行李箱籠,看著不像是什麼大有油水的樣子。
但這些強盜們以殺虐為樂,方才又才乾了一場,正是殺性大起的時候,哪裡在意對方是什麼來曆身份,何況倘若不是護送著珍器重寶,這些人又怎會個個佩刀?
於是強盜們暫且繞過程家之人,衝出去將那一隊人馬攔住。
若是路上的行人看見盜賊出現,早就嚇得慘叫色變,或者忙不迭逃之夭夭了,但奇怪的是,這些人明明看到了眾強賊身上血染、凶神惡煞之態,他們卻絲毫驚慌之色都沒有,頭前開路的一人僅僅掃了眼攔路的強賊,抬手示意車馬停頓。
而隨著他的手抬起,車邊兒的十幾匹馬齊刷刷地就停了下來。
馬蹄聲驟然而停,唯有大車之中有人淡聲道:“何事。”
另一灰衣人迅速靠近,似低語了幾句。
這時侯,那些強賊早就開始圍攏過來,口中汙言穢語不絕,躍躍欲試想要開始另一場的屠戮。
當時元夕被一名賊人打的跌在草叢中爬不起來,又不敢亂動,勉強抬頭看向外間,正好兒聽見那個清冷入骨的聲音輕哼了聲,道:“這種事還用特意來問?你越來越無主見,草芥塵埃而已,抹煞就是。”
那夥強賊跟元夕等幾乎都聽見了這一聲,卻都不懂這其中的意思。
但隨著這一聲傳出,每個人幾乎都聽見了“哢”地一聲,極其細微,但卻令人毛骨悚然的響動。
那響聲是車邊兒的灰衣侍從們腰間刀出鞘的動靜,而就在腰刀拔了而出的瞬間,連草叢中的元夕都感覺到了一絲瘮人的寒意。
元夕雖不通武功,卻也看了出來,這些看似平平無奇的灰衣人,並非強盜們眼中的獵物,恰恰相反,如果這些強盜是豺狗的話,灰衣人等便是群狼。
反殺在眨眼間就結束了,方才還在肆意淩虐殺人的強盜們無一生還,現場一片死寂。
在程老爺眾人驚魂未定之時,那十幾名灰衣人已各自整肅,重新簇擁著那輛大車悄然遠去,隻留下一地死狀各異的強盜屍首。
而就在程老爺同殘存的眾人收拾行囊,準備往前方餘城報案的時候,餘城方向卻又來了一隊人馬,竟是餘城守備兵營的人。
為首校尉詢問他們事情經過,士兵們則迅速地把原地的屍首們清理妥當。
程老爺說起那殺賊的灰衣人等,卻不知對方身份,帶隊的校尉官隻說道:“你們今日已然是撿回了一條命,其他的最好彆再追問。”竟是諱莫如深。
後來進了餘城才知道,原來那些強盜正是餘城三縣為禍數年的十強賊,手握人命數百,卻因為他們行蹤隱秘武功高強,官府一直緝拿不力。
但從那日起,這些強賊銷聲匿跡,而官府方麵也並沒領這功績,甚是低調。
客房之中,元夕把這件事說完後,陶蠻呆怔了半晌,終於她試探著問:“難不成,這吉祥是那些殺了強盜的灰衣人其中一個?”
元夕苦笑了聲:“夫人錯了,以吉祥這般出眾的樣貌氣質,如果我真的跟他照麵過,絕不會想不起。我先前之所以記憶模糊,是因為我並沒有真正看到他的臉。”
陶蠻屏息,驚疑地問:“你的意思是……他難道是那、大車中的人?”
元夕長歎了聲:“我頭一次聽見他的聲音的時候,就覺著有些熟悉之感,直到方才才想起來,他的聲音確實跟那大車中的人一模一樣。”
陶蠻本想說天下之大,聲音相似的人未嘗沒有,但她又知道元夕是唱戲的出身,對於人的嗓音,是有一種近乎天生的敏感,他絕不會聽錯。
“可是……”陶蠻眉頭皺了皺:“對了,你方才說你沒有真正看見他的臉,這是何意?”
元夕道:“當時馬車離開的時候,我看了一眼,那大車的車簾正被風吹的微微卷起,我依稀看到了他的半麵兒。”
陶蠻還是不敢相信:“你是說,那車中發號施令的人,確實是吉祥?”
元夕講述這故事的時候還有些拿不定,但直到現在,他點頭道:“十有八/九。”
陶蠻跟元夕麵麵相覷,這“吉祥”是言雙鳳救回來的,無名無姓,被言雙鳳指定為乘風的“馬夫”,加上在外頭又有一些奇怪的傳聞,所以在沒跟他照麵之前,陶蠻本以為他隻是個無足輕重的下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言雙鳳“養”的小相好兒。
畢竟陶蠻自己便是如此,所以她認為言雙鳳跟自個兒一樣的話,也沒什麼可說的,何況吉祥生得那個模樣,食色性也,她覺著也難怪言雙鳳動心亂性。
可是聽了元夕的話,她的心中仿佛擂鼓一樣。
陶蠻並非尋常的閨中女子,甚至在龍城一帶商場上,沒人把她當作女子,她也是經驗豐富走南闖北的商賈,陶蠻清楚,如果元夕所說是真,那麼這吉祥的身份可絕對非同等閒,畢竟手下能有那麼多殺強盜易如反掌的高手,且說殺就殺眼睛不眨,而且事後又是一城的守備出馬善後……這可絕不是普通人會有的手段跟能耐。
終於,陶蠻問元夕:“假如吉祥當真是那車中人,那你說,他會是個什麼身份?是什麼咱們不知道的豪富?”
“照我看,他跟商賈不沾邊兒。”
“是……朝廷官員?”
元夕沉默片刻:“跟隨他的那些灰衣人,個個訓練有素,不是普通武人,夫人,我說句不中聽的,我先前赴堂會等,也見過些朝廷官員,比如江南道上的吳知府,算是四品大員,封疆大吏,自有一番叫人不能企及的威嚴,可是……那車中人的氣勢,連吳知府也不能與之相比。”
這麼多年,元夕始終不能忘記,那是一種仿佛天上神祇俯瞰人間般的氣息。
陶蠻再度窒息。
正在這時,外頭王姑娘氣衝衝地跑了進來,隻見她身上沾泥帶雪,發鬢散亂,頗有些狼狽。
陶蠻定神問道:“這是怎麼了?”
王嬌整理著衣裳,氣急敗壞地說道:“這莊子簡直怪了!我轉來轉去差點迷路,又找不到半個人,好容易抓到一個,才走幾步路又遇到那兩隻狗,凶神惡相的向著我狂吠,我趕緊跑吧,先前那匹白馬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我本來想跟它親近,誰知它竟冷不防要給我一蹶子!得虧我躲得快,不然要吃大虧了!”
陶蠻本正因為元夕所說而驚心,突然聽了王嬌這一番話,又看她這狼狽之態,幾乎要笑出來。
她自然知道王嬌是想去哪兒,此刻卻故意裝作疑惑地問:“你自己跑出去做什麼?這兒可跟萬馬山莊不一樣,使喚的人手是少的。”
王嬌有點忸怩,卻還是說道:“我、我本來覺著那白馬確實不錯,所以想去找吉祥哥哥說說話兒,陶夫人,你說乘風那樣的好馬,落在這兒豈不委屈,倒不如去我們萬馬山莊,隻要我爹叫人好生地訓練訓練,過年開春的馬賽上,一定會大出風頭的。”
陶蠻挑眉,沒想到王嬌竟跟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隻不過王姑娘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馬,而是在那馬主人身上。
她便一笑道:“你說的對,不過據我所知,小鳳兒是不肯賣這馬的。”
王嬌忙道:“跟她有什麼關係,馬兒是吉祥哥哥的。”
陶蠻歎息道:“你有所不知,吉祥……早把馬兒給了小鳳兒了。你如果想要馬兒,得去找她。找吉祥沒用。”
王嬌嘖了聲,思忖道:“真可惜,竟晚了一步,”她走近了央求道:“夫人,你能不能派個人帶我出去走走?”
陶蠻本來不想摻和,但她心裡對於趙襄敏的身份存疑,如今王嬌一心想去湊,倒不如讓這丫頭去當個“投石問路”的石子兒。
於是她便對元夕道:“在屋裡確實是悶的,你陪著王姑娘去走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