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才要叫,就聽那麵具人低聲道:“是我!”
聽到這個聲音,如意即刻反應:“阿蒼?!”
對方把麵具往下挪了挪,露出一雙緊張警惕的眉眼。
如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方才去哪兒了?怎麼又弄這鬼東西,是要嚇死人!”
言雙鳳也是才發覺蒼鷺不在身邊的,突然看他這樣,便笑道:“不是跟小孩子似的,貪玩跑去買這勞什子了吧?”
蒼鷺咳嗽了聲,把麵具更挪開些:“二娘子,這兒沒什麼好逛的了,咱們不如回去吧?”
如意跟蓉姐兒忙著去打量他戴的那麵具,聽了這話,雙雙不願意。如意忙道:“才逛了騾馬市,就算沒有可心的馬兒,也該去彆的地方走走,娘子你說呢?”
蒼鷺皺眉:“已經走了大半條街,彆勞累著二娘子。”
他一向不說這種“貼心”的話,這還是頭一遭這樣“關懷”言雙鳳的身體。
言雙鳳心裡是不大高興的,她本想今日或許能弄幾匹又好又便宜的馬兒,沒想到囊中羞澀,竟是連半匹馬都買不起的,簡直極大挫敗。
她意興闌珊,正要答話,忽然瞥見旁邊蓉姐兒渴盼的目光。
言雙鳳心頭一動,曹府之中烏七八糟,言如錦又連連出事,蓉姐兒一個小女孩兒,困在其中不知多難過,今日好不容易平跟著自己出來透透氣,怎好就這麼回去。
她心念一轉,便故作思索地笑問道:“那……要去哪兒呢?我這一年不在京內都不知哪兒好玩了,蓉兒有想去的地方麼?”
蓉姐兒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拉住她的袖子道:“二姨娘,我聽人家說,南街那邊最熱鬨,賣什麼的都有,還有他們的吉光寺,祈福許願最為靈驗,我想去那裡看看。”
言雙鳳對上女孩兒清澈的眸子:“好,那咱們就去。”
蒼鷺見她決定去南街,便回頭往後打量了片刻,卻也沒說什麼。
幾人出了騾馬市,登車往南街而行,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到了地方,眼前一條十字街,兩側都是店鋪,客棧,商號,茶館,應有儘有,人潮如織。
如意跟蓉姐兒一看眼前繁盛情形,兩個樂得直跳,言雙鳳往前打量,那長街一望無儘,她躊躇滿誌地:“再怎麼樣,這兒的東西也不會比馬兒貴,逛的起。”見如意跟蓉姐兒迫不及待要往前,便又吩咐:“你們兩個慢些,如意看好了蓉姐兒。”
此時,蒼鷺跟在她身後,他並沒再戴那麵具,目光炯炯地掃量向周圍。
言雙鳳問道:“你那麵具呢?”
蒼鷺道:“在車上。”
言雙鳳道:“先前怎麼就突然弄了那個東西?真的是一時好玩兒?”
蒼鷺不答,隻說道:“這裡人多,娘子且留神些。”
言雙鳳笑道:“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是那什麼大人物,總不會有人來害我。”
她說著止步,拿起旁邊攤子上的一把折扇打量,仿佛不經意般道:“阿蒼,你跟吉祥都是同一路的吧?”
蒼鷺一驚,閉口緘默。
言雙鳳回頭瞅了他一眼,笑道:“到底是不是?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
蒼鷺猶豫了會兒,終於道:“娘子怎麼看出來的?”
言雙鳳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是富貴爺爺說你可能是衝著吉祥去我們莊子的,後來……我想想確實有許多不對的地方,比如你的身手極好,談吐氣質麼也不像是那些粗魯不堪的。當然,最重要的是……”
蒼鷺想到山莊裡的那個目光鷹隼似銳利的老把式,心想果然不能小覷這些鄉野之人,他細聽言雙鳳的話,聽到最後便問:“是什麼?”
言雙鳳把那柄折扇放下,笑道:“你有這樣好的身手,怎麼會屈居我們那小莊子,隻乾活不拿錢呢?我不信世上有這樣的傻子。”
蒼鷺哭笑不得,雖然趙襄敏沒表露他的身份,但既然是言雙鳳自己看出來的,也那怪不得他。
不過蒼鷺又擔心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不錯,我確實是……”具體是什麼,他可沒有說下去。
言雙鳳見如意跟蓉姐兒在前方攤子前站住,便不緊不慢地跟上,又道:“那你是定遠軍中的什麼官職?你巴巴地跑到我們莊子,就是為了吉祥?”又想了一想,她繼續問:“吉祥走的時候是不是跟你交代過,讓你留在莊子如何?”
蒼鷺的心踏實了些,斟酌著回答:“是,我……便是負責找尋、吉祥的,我也不是什麼官兒,隻是個侍衛,吉祥在離開之時確實叮囑過,因為恐怕、比如王莊主之類的上門為難。”
其實趙襄敏擔心的,是比王莊主之流更棘手的勢力,當初秉易先生也提醒過他,怕他露麵之後招來暗榜殺手等,這才命蒼鷺留下保護。但這些話蒼鷺當然不能告訴言雙鳳。
言雙鳳輕輕地歎了口氣:“他走的急,你知道他去做什麼了?可有……凶險嗎?”
蒼鷺微微一笑:“二娘子不必擔心。”
“我當然知道操心也無濟於事,”言雙鳳搖了搖頭,“不過他曾跟我說,會進京升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也沒有個信兒,要不是你在這裡,我還以為他真的……”
“真的怎麼樣?”
“真的一走了之,杳無音信了呢。”言雙鳳嗬地一笑,不再同蒼鷺說什麼,隻緊走幾步趕上了如意跟蓉姐兒,同他們一起打量那攤子上所賣之物。
蒼鷺走近,隔著三四步的距離觀察。
言雙鳳方才所說,本也是他所期望的,他可日夜盼望小魏王能夠派人下令把他調離,可惜……他越發越發現,事與願違。
眼前的女子,正跟丫頭和自己的外甥女在對一個刺繡香囊評頭論足,從針腳到布料,以及草藥的香味都點評過了,又跟攤主講價,約定了買兩個送一個,終於才心滿意足地付了錢。
三個女子,一人一個香囊拿在手中,這還是蓉姐兒頭一次出來買東西,親自買了屬於自己的,雖然是簡陋不值錢之物,卻仍是讓她喜歡的滿麵笑容,愛不釋手。
如意也喜滋滋地反複打量,又回頭看了一眼蒼鷺,才把香囊先小心地放進了袖子裡。
言雙鳳則提著那個贈來的香囊:“我要這東西乾什麼?不過這香味倒是怪好聞的,且先留著吧。反正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如意奉承:“娘子,你也太能講了,人家原本三文錢一個,五文錢兩個,你居然講成了六文錢三個。”
言雙鳳省了兩文錢,總算有點揚眉吐氣的感覺,得意洋洋地說道:“買不起馬兒,還買不起這個?”說著又豪氣地對蓉兒道:“蓉姐兒,你隻管看,有喜歡的東西咱們就買。”
蒼鷺無可奈何,開了眼界,眼睜睜地看她們三個也不知勞累不覺疲倦的,從南到北,橫掃整條街,而他手中的東西也一樣一樣多了起來,簡直如一個移動的貨架子。
蒼鷺流著汗,而不能分出手來去擦,連用肩頭都不能夠,因為肩頭還掛著一個精致描繪的紙鳶,稍微一轉頭就蹭的那紙嘩啦啦響動。
平時生龍活虎的一介武夫,麵對幾十個敵人的圍攻而不落下風的漢子,這會兒竟感覺到了無法形容的疲累,可與他相反的是,言雙鳳跟如意蓉姐兒三個,卻越走越是精神抖擻。
眼見日色正中,天熱了起來,三人走到一處茶攤,點了四碗酸梅湯,言雙鳳跟蓉姐兒坐了喝,蒼鷺提著大包小包地站在旁邊,如意倒是體貼,先端了一碗過去喂他。
蒼鷺平日對這丫頭是避而不及,此時也顧不得了,低頭痛快喝了半碗。如意還貼心地給他擦了擦嘴角的酸梅湯漬。
蓉姐兒的小臉紅撲撲地,她坐在長凳上,高高興興地喝著酸甜可口的湯水,隻覺著自打出生到如今,今日是最快活的一天了,她的雙腿在凳子底下活潑地亂晃,眼睛還隻管看著外頭,忽然道:“二姨娘,前麵就是吉光寺了。”
言雙鳳道:“你餓不餓,咱們吃一碗羊羹湯再去?”
蓉姐兒摸摸肚子道:“方才吃了買的肉餅、糖葫蘆,桂花糕,還有酥麻花,這會讓飽的很。”話雖如此,她仍是好奇那“羊羹湯”的滋味:“回頭餓了再吃吧。”
言雙鳳嗤地笑了:“好,都隨你。”
如意則問蒼鷺:“阿蒼哥,剛才讓你吃肉餅你也沒吃,我給你拿一個?”
蒼鷺的肚子確實餓了,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如意忙去包袱裡翻出一個還熱的肉餅,一口一口喂給他吃。
正在這時,蓉姐兒突然道:“小姨娘,那是……”
言雙鳳以為她又看到了什麼新奇的東西,便笑著轉頭:“又是什麼好的?喜歡就買!什麼大……”
話音未落,她就看見了前方站著的一個人,臉上的笑便隨著凍僵了似的,有些大不自然。
如意正在含情脈脈地給蒼鷺喂飯,沒有留意到,蒼鷺卻發現了,眼神登時銳利了幾分,嘴裡還含著一口沒嚼的肉餅,隻能先生生咽下去,人也跟著往前走了一步。
可惜如今他手中提著東西,肩頭還扛著些……透著幾分滑稽,威懾力實在有限的很。
而此時從人群中緩步走出的一人,身著藍衫,頭戴烏紗方帽,儒雅清貴的,赫然竟是方守恒。
隻見他的眼睛先是看著言雙鳳,繼而不動聲色地瞄了眼旁邊的蒼鷺,眉峰隨之動了動,眼神裡有幾分莫測高深。
言雙鳳索性把自己臉上那不自然的笑一把撕下,明晃晃地擺出一副“見到惡狗攔路”的表情:“什麼日子,逛個街也能……哼。”
蓉姐兒則有些局促地,小姑娘向著方守恒怯怯地行了個禮,又退到言雙鳳身側。
方守恒已經走到了跟前,他看著言雙鳳:“想不到,你還有這種興致。”
言雙鳳匪夷所思地:“方大人這話古怪,我不能來逛街麼?”
方守恒道:“隻是想到昨日你還怒火連天的,今兒卻如此逍遙自在,一時……錯愕而已。”
“那叫你錯愕的還多著呢,”言雙鳳翻了個白眼:“我們正要離開,告辭。”
她側身便往前走,方守恒道:“往前便是吉光寺了。”
言雙鳳沒理他,蓉姐兒小聲道:“方大人,我們正要去那裡。”
方守恒見她答話,便麵色溫和地看向小丫頭:“是嗎?莫非是要去拜佛許願?”
“是啊!”蓉姐兒畢竟年紀小,即刻回答。
言雙鳳已經走出了幾步,聽他們一問一答,便回頭告誡道:“蓉兒,彆跟不相乾的人說話,小心被人誆騙了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