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夜,漸漸是宵禁的時間,寬闊的京城禦街上,慢慢地行來一隊人馬。
巡城司的人自街頭經過,遠遠地看到那隊伍之中挑著的燈籠告牌,又驚又喜:“是魏王府的牌子……小王爺沒事了?”
這些日子裡,京城內幾乎每天都有新鮮的謠言散播紛紜,個個驚悚離奇,坊間都不知該信哪一個好了。如今總算看到了小魏王重新現身,這大概便預示著雨過天晴,小王爺安然無事了。
簡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想而知明日京城必會極其熱鬨。
其實趙襄敏並不知道自己在民間的聲望有多高,因為他從不在意這些,而真正在意這些的人,卻正是最忌憚他的那個。
很快,巡城司眾人又發現陳王府的宮侍也在隊伍之中,眾巡衛不敢靠前,急忙回避。
陳王揮了揮手,跟隨他的侍從們默契地止步,隔了十數步遠才緩緩跟上。
至此兩位王爺之間,再無彆人,陳王以手掩唇,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本來想請你去我府上,不過,想來不如這裡說話方便。”
趙襄敏道:“皇兄可知道臣弟想說的是什麼?”
陳王道:“你既然避開了興良,自是不肯叫他知道的事。”
趙襄敏淡淡道:“皇兄不肯說,那就讓臣弟說罷。”
陳王垂眸:“哦?願聞其詳。”
趙襄敏道:“我在北鎮遇襲那件事,是否是你指使人所為。”
陳王沉默了一會兒,才問:“為何這麼說?”
趙襄敏自袖中取了一樣東西:“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大理寺少卿的身上,竟會有暗榜的令牌。”
陳王凝視著那塊烏黑的鐵牌:“就算如此,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城郊客棧的刺殺之後,皇帝命齊王徹查,兵部侍郎方守恒因為也目睹此事,佐助齊王審理此事。
不料,隻審了三天,那石勇便在牢房內畏罪自殺了,據說也沒什麼有用的口供。
為此皇帝還申飭了齊王,並且還罰了方侍郎三個月的月俸,斥責他辦事不力,因為在石勇死的那天,正是方守恒奉命審問,齊王趙嘉軒卻並不在場。
趙襄敏道:“皇兄以為石勇已經死了,自然是死無對證了?”他的聲音猶如今夜的風,也透出幾分倒春寒的意味:“可惜在方守恒動手之前,石勇交出了此物,他本來是想借此物脫身,沒想到反成了催命符。”
陳王仿佛無辜地:“我竟不知此事。你說方侍郎動手,這又是何意?難不成石勇是他所殺?他可是奉皇命審查,怎會做出此種監守自盜欺君罔上的蠢事?”
“不,方守恒同皇兄一樣,都是聰明人,”趙襄敏笑的冷峭:“另外,還有一個聰明人,就是原本在西北的戴涉。”
陳王的唇稍稍地抹緊了些:“嗬,你怎麼又說到那個反叛之徒?”
趙襄敏字字如刀,道:“所謂成王敗寇,如果西北的事情沒有破局,戴監軍現在依舊是皇上麵前的紅人。反叛之徒四個字,哪裡輪得到他頭上,早已經換了人領受了,比如臣弟。”
陳王慢慢地抬頭,眼波閃爍:“哦?”
趙襄敏道:“先前我在北鎮遇襲,是有人事先透露了我的行蹤,現在看來是戴涉故意為之。後來暗榜殺手在北鎮出現,自然是為斬草除根。我本以為,是胡人恨極了我,買凶欲殺之。後來才不得不承認,想置我於死地的,未必是外人,反而更可能是……至親之人。”
陳王回過頭去,不肯再看他。
趙襄敏道:“其實就算不是石勇臨死之前的供認,我也已經查出端倪。暗榜的殺手行蹤雖隱秘,終究有跡可循,尤其是你們在北鎮急於求成,露了不少馬腳,事到如今,你還要否認?”
陳王籲出一口氣,頃刻才輕聲一笑:“你在北鎮銷聲匿跡的那時候,我的心確實太急躁了,急於要查明你到底是生是死,那段時候出入王府的人確實太過頻繁紮眼了。”
趙襄敏道:“其實你要我死,我並不覺著意外,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要害鳳二。”
“鳳二,鳳二……”陳王喃喃數聲,竟笑道:“對付言雙鳳,這確實是我的意思。”
趙襄敏盯著他:“為什麼。”
陳王苦笑:“其實我不該這麼做,但就是忍不住。也許是因為動不了你,所以想除了她?開始隻是一時興起,後來發現你是真的上心她,所以更加想要她死了。”他迎著趙襄敏銳利的眼神,有些不解地:“可我真不明白,你明明是什麼都不在意的人,為什麼會對她這樣不同?確實她是個絕色美人,性情也算……不拘一格了,但絕不至於會讓你到如此不顧一切的地步。”
趙唯崑曾經也跟皇帝一樣,懷疑趙襄敏是假裝的,但到最後他們都發現,原來是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
可言雙鳳到底是怎樣稀世的絕寶,才會讓從來冷情不動的小魏王,如此神魂顛倒,放肆輕狂。
趙襄敏本來不必回答這個問題。
但他問:“皇兄可有能以性命托付的知己。”
陳王微怔,然後嘲笑般道:“難道言雙鳳還是你的生死之交?還是因為她救了你的性命才這樣說?”
趙襄敏答非所問地:“我原先並沒期望過會有這樣一個人,直到……”
“直到如何?”
一陣夜風吹過,京都的風,不像是西北那樣冷硬,尤其是開了春,但今夜的風裡,竟透出幾分春寒料峭。
燈籠在風中搖曳,點點紅光蕩漾,有些迷離之色。
那是如此刻一般,本該熏暖的風裡透著刺骨涼意的夜晚。
隔著門檻,趙襄敏站在門外,他望著裡間昏黃的燈影:“言雙鳳,你當真這樣恨本王?”
沒有回答,趙襄敏道:“也許這次本王就真的再也……”
他本來想說“再也見不著你了”,話到嘴邊又覺著太過低聲下氣,便改口道:“再也不會來了。”
言雙鳳仿佛笑了聲:“王爺這是什麼意思,怎麼透出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味兒來。”
趙襄敏想笑,又按住了,他問:“如果,本王真的馬革裹屍呢?”他的語氣裡透出幾分真心的詢問,自己都不知道在期望著什麼。
裡頭的回答很快且乾脆:“如果王爺真的戰死沙場,我一定為你收屍。”
當時趙襄敏認定了這句,是言雙鳳惡毒的詛咒。
可直到她的詛咒真的應驗的時候,小魏王才發現,這句話好像還有彆的意思。
“被人真心相待生死可托,這種感覺,”趙襄敏漠然看著趙唯崑:“你當然不會懂,他也不會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