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老王和寧初夏,以前可是他們人人都知道的一對恩愛夫妻,當初老王離世,寧初夏受到了挺大的打擊,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所以就算以前犯傻,以後我也不犯傻了,雖然還想不起來臨終時老王有沒有提到過兩個孩子,可我想,老王肯定是帶著恨走的。”寧初夏目光堅定,“他們連老王病重都不能在那給他送終,還能指望他們什麼呢?”
寧初夏對此嗤之以鼻。
李阿姨已然被寧初夏的這一番話說服。
她和丈夫感情沒那麼深厚,相對要疼愛兒女一些。
可隻要代入寧初夏的角度想想,現在她沒有和兒女們曾經相處的任何回憶,記憶裡隻有丈夫一個。
原本兩人感情就好,現在就更不用說了。
這麼一想,能不把兩孩子當仇人都已經不錯了。
要知道起碼在他們這些朝夕相處的鄰居眼裡,這兩夫妻都沒虧待過孩子哪怕一星半點,甚至是好得有些過頭,講尊重講平等,卻成了這副模樣。
車已經到了,寧初夏拉著李阿姨上了車:“所以你也不用替我擔心,我現在很好,我就想過好我的生活,找點事情做,彆讓自己老閒著發呆就好。”
這找點事情做,具體要找什麼,她已經有數了。
……
每天進家門,王京宇都能感受到這房子確實買得有些小了。
當年他買的是三室二廳的小戶型,房子大小除去公攤勉強有個一百平,不過這兒地段好,還有整個城市最好的學區,已經比買入時單平方漲了有一萬。
可無論這房子值錢與否,小才是現實。
原先的書房,早就改造成了兒子的臥室,客房也已經是嶽父嶽母長期居住的房間。
以往母親來了,一般都是和浩浩住在一起的。
住了挺多年,空間利用幾乎到了極致,每一個櫃子都塞得滿滿,鞋櫃放不下鞋,已經在玄關處擺了好幾排,每次回家,王京宇都頗覺喘不過氣,畢竟能活動的空間實在太小。
“京宇,你回來了。”丁玉正在給兒子喂著飯,她常年在家,又有自己的父母和王京宇的母親幫忙不太辛苦,保養得很好,和剛結婚的時候並沒有太大區彆。
“嗯。”王京宇略有些疲乏,他靠近看著妻子給兒子喂飯。
丁玉像是隨口一問般提起:“你媽媽……”
這三個字一出,王京宇表情立刻變臭了:“當然是又來了,她還真準時。”
兩個多月前,母親發來的信息他還起初還以為是氣話,結果最後才驚愕地發現,她居然來真的!
王京宇根本無法接受母親這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一沒有喪失勞動能力,這能跑能跳能乾活能自理的,二是存款、住房、養老保險樣樣都有。
這到底憑什麼要他給贍養費?彆人的爸媽會這樣嗎?自己有錢,居然還向兒女伸手要錢。
還不隻是這樣!
什麼根據法律,這根本就是惡法!憑什麼他媽媽不差錢還要他出資贍養?這贍養難道不是針對那種走不動路,躺在床上隻靠兒女照顧的老人嗎?
讓他給贍養費,也行啊,那難道不該讓他先繼承財產嗎?寧初夏把錢都給他,那他要怎麼做都行。
王京宇原本根本就不打算回應這件事,他可不覺得他有必要給錢,卻不想寧初夏還真絕情,直接發了一段和律師溝通的電話錄音。
那位律師很貼心,回答寧初夏的問題時細致又負責,可聽在王京宇這,卻隻覺得作嘔。
還不是衝著他母親給的錢?否則哪會回答得那麼細致?
那位律師大談什麼撫養贍養對等,他懂個屁的法律!連國情都不懂,也不看看身邊有多少父母是補貼兒女的?
可無論情緒再大,這不還得憋著嗎?他正打算關掉錄音,就聽見寧初夏又問了。
“律師,我知道給孩子買房的錢是贈予,但我的孩子這幾年來,陸續以買車、給孫子上補習班、資金周轉等為理由找我借了錢,我隻有轉賬明細,如果他們不願意支付贍養費,我可否討要這一筆錢呢?”
寧初夏的聲音裡有幾分急切:“雖然我沒有充足的證據這錢是找我借的,但是我已經在幾年前分彆為他們購房補貼了錢,總不能說我還給成年兒女發生活費吧?”
“您彆著急,這件事不用擔心,在我看來……”
沒錯,這段錄音在這就戛然而止了。
王京宇猜不出母親是故意想讓他聽還是因為操作不順暢一不小心少截了一段。
他沒地方問,隻能打給了公司的合作律師。
當然,這開頭用的自然是“我有一個朋友。”
雖然那位律師最後還是幫忙解決了問題,但全程王京宇還是在對方有幾分怪異味道的解答中,支支吾吾,不想應對。
反正最後的結果,王京宇還是選擇了損失較少的選項,乖乖地給了寧初夏要求的贍養費。
丁玉陰鬱道:“家裡本來就沒有太多的流動資金了,她這個當媽的怎麼做得這麼絕?”
丁玉已經做了很多年的家庭主婦,她對於回到工作崗位並沒有任何興趣。
她一直很慶幸自己找到了個好丈夫,在金錢上王京宇向來大方,凡是丁玉伸手,都會給出足夠的錢。
在公公還在世的時候,偶爾丁玉會覺得生活有幾分窘迫,她習慣了大手大腳,和丈夫在一起享受,沒有儲蓄的習慣。
不過在公公走後,原先有些窘迫的開支情況便立刻得到了緩解,婆婆實在太好說話,隻要丈夫說話,就沒有不肯出錢的時候,非但如此,還經常來出力幫忙,對於家裡需要她做的事情從不推脫。
可沒想到,上回丈夫一去,回來就告訴了她這個令人不快的消息。
本以為最差的結果就是讓丈夫好好去討好一番婆婆,先把爸媽送回家待幾天,卻沒想到這回婆婆一摔,好像摔“瘋”了,以前的幫助沒了不說,還找丈夫要錢。
而且她這舉動,可不是一時興起,現在每個月都會準時發來信息,要他們五號前把錢轉過去。
丁玉這都小一個月沒敢放開了手腳花錢了,生怕把卡刷爆。
“嗬嗬,可能是沒有把我這個兒子當一回事吧。”王京宇冷笑。
丁玉開了平板,讓兒子看著動畫,自己則湊到丈夫身邊幫他捏起了肩膀。
“京宇,你上回說,你覺得媽那錢不對頭,這事怎麼說?”
說到這,王京宇也露出了些許困惑:“是有些奇怪,我本來怎麼算,她那的錢都快用完了,可每次我招他要錢,她都能掏出來,也不見多舍不得,按說是該還有的。”
“可是她現在每個月那麼準時地找我和京雅要錢,又像是沒什麼錢的樣子。”
他思索了一會:“且看看,先讓她一個人呆一陣子,這老年人獨居在家,沒人陪伴孤孤零零的,到時候自然想起兒子孫子的好,到時候咱們再把浩浩抱著往她那一去,她還能不動搖?”
王京宇說起這來很自信:“老王家就我這麼個獨苗苗,咱們浩浩更是金孫,她再怎麼鬨脾氣,最後不也得聽話?就算她沒什麼錢,這不還有房子和養老保險在嗎?遲早有一天是我們的。”
丁玉被說服了,鬆了一口氣點著頭,不過還是得提醒丈夫一句:“那你可得注意點京雅,你知道的,她這人……”
王京宇自是點了點頭,手機正好響起,他低頭一看。
給他發來微信的是同公司的一位同事:“京宇兄家中都是有大愛之人,卻從不宣揚,此乃吾輩楷模。”
這說的什麼有的沒的?
王京宇一臉懵逼,這位同事平日和他來往不多,滿口之乎者也的學問。
不過沒一會他的疑問就得到了解答。
王京宇收到了一條公眾號文章鏈接。
“慈善阿姨大愛人生:我希望將愛傳遞給更多的人,而我也在其中收獲愛。”
點開文章一看。
我靠。
這位熱心公益,積極捐款,人稱愛心媽媽,捐錢先鋒的人,是他媽媽沒錯吧?
王京雅剛給學生上完晚自習回來,今天晚上備課改卷子,一直沒看手機,回家一瞅,才看到了王京宇發來的信息。
信息裡隻有一條文章鏈接,對方連一句話也沒說。
盎然王京雅也沒興趣和兄長寒暄,上回為了每個人承擔贍養費的比例兩人就差沒打起來,最後還是勉強一人一千分了。
想到贍養費,她的嘴角就直抽,每個月工資統共就這麼多,還得分出去一部分,她有時候都懷疑,寧初夏這一失憶,連心都冷了,這是存著要她死的心。
不想這些,她努力恢複鎮定情緒點開鏈接,表情越來越僵硬。
“從兩個月前開始,取名為@不差錢的寧阿姨的賬號,便開始活躍在網絡平台之中,她總是衝在第一線,願意為看上去失落的人提供各類幫助,分享著自己的心情,並從自己做起,堅持公益,現在她已經分彆往我市福利院及流浪動物救助中心先後投了共計有約八萬元,其他的捐贈沒做統計。”
“筆者知道,在當下的年代,做公益其實是件容易的事情,各大軟件都有便捷的捐助渠道,可真要掏出錢時,不少人便會出現猶豫的情緒,畢竟真要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來錢絕不簡單,可對於寧阿姨來說,反而掏錢成了相對更簡單的事情。”
“寧阿姨告訴筆者,她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她認為自己是個低物質欲望的人,她希望自己伸出援手,能幫助彆人,至於能不能得到回報,倒是不那麼重要的事情,她說自己曾經掏出過很多錢,卻連聲感激都聽不見,可現在她幾乎沒做出一點事,在網絡上都能得到各種各樣的好的回應。”
王京雅已經看不下去了,她甚至想爆粗。
所以她媽根本一點不缺錢,她和王京宇要一分錢都要不到不說,還得倒貼給贍養費,然後她居然還把這錢往外人那送?
有這些錢,給她和王京宇不好嗎?到底誰才是親生的,誰才是以後會為她養老送終的人?
……
寧初夏正抱著黃色的小土狗對著鏡頭麵帶微笑。
負責攝影的攝影師拍下了不少照片。
這是她幾天來迎來的第三波采訪人員,他們都是被熱心公益的寧阿姨形象吸引來的。
之前的那兩家一家是公司營運的自媒體賬號,一家是地方電視台,而現在來的,則是從紙媒轉型成自媒體的大報社,他們已經跟了寧初夏半天,之後也安排了好幾天的貼身觀察,想要做深入的調查。
“寧阿姨,你和狗狗很親。”宋記者很年輕,但在采訪上很有一套,她最擅長的是和受訪嘉賓成為親密的朋友,然後了解她的內心,將她的故事對外分析。
“還有之前的小朋友,也都和你很親。”
她心中感慨,寧初夏她做慈善不隻是捐錢而已,還會到實地考察,像是市內的福利院和這家流動動物救助中心,她每周都會來當半天至一天的義工。
動物和小孩是最難配合的拍照對象,可寧初夏出現還不用說什麼,很受歡迎的她便會被小孩和小動物團團包圍。
都說孩子和動物是最能分得清好壞的,有這麼多人貼著寧初夏不放,再加上之前在微博上分享的個人心情,給予其他人的幫助,人到底怎麼樣,宋記者已經有了判斷。
“其實也沒有。”寧初夏溫柔地笑了笑,“這孩子和動物大多是知道誰對他們好的,你真心對他們好,他們也大多會給你回應,這是非常讓人愉快的事情。”
看著寧初夏臉上的幸福感,宋記者若有所思。
一起來的攝影記者已經開啟錄製,另一隻斷了尾巴的黑白花色小土貓正懶洋洋地趴在寧初夏的腿上,毫無防備,格外親人。
“寧阿姨,據我們之前對你的了解,你其實是今年才開始接觸這些,對你來說,是怎麼樣的一個契機,讓你發現了……”
她說話到一半就被打斷,寧初夏尷尬地拿出手機:“不好意思宋記者,您繼續。”
寧初夏剛掛斷,電話又響起了。
宋記者見她又要掛,連忙攔著:“阿姨,我們這還要采訪你好多天,你彆著急,有電話就先接。”
寧初夏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將小貓放在一邊,剛剛臉上的笑意已經消失,生出了幾分嫌惡。
她接著電話往後方去,可周邊為了采訪收音特地隔出來的房間實在有些太過安靜,縱然宋記者沒認真聽,都聽到了其中帶著憤怒的女聲。
“你就知道去做什麼好事……”
宋記者和身後的攝影記者對視一眼,均是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不過類似的情況他們以前也見過不少,畢竟很多受到大眾矚目的人物,他們的所作所為,未必能讓身邊的親人認可。
隻是有些奇怪,寧初夏這不才剛起步嗎?雖然在網絡上風生水起,可這也才兩個多月的功夫,捐錢雖然不少,但也沒有到極其誇張的程度,來自家人的反對聲已經這麼大了嗎?
她再度確認了下之前她收集的寧初夏的個人情況。
喪偶,親戚不在本市,有一兒一女。
所以是孩子在反對?
寧初夏已經回來了,看得出這通電話讓她眉眼都有些火氣。
一坐下,她便脫口而出:“宋記者你不是問我什麼是契機嗎?我想契機大概是捐錢給貓給狗,都比拿錢給有的人花有意義!”
她說完後自覺有些失言:“不好意思宋記者,我剛剛個人情緒不太好。”
宋記者並不急切,她安撫道:“沒事,您慢慢說,這最後成片都是會讓您審核的,您要是覺得不希望播出的部分,我們可以剪掉,不打緊,你就當我是你的一個朋友,有什麼事情和我說就好。”
寧初夏幽幽歎氣,她苦笑:“我一點也不偉大,我不過是在公益事業上找到了一份寄托罷了。”
……
王京宇實在想不通母親怎麼能這麼厚臉皮,他自打知道母親在莫名其妙捐錢的時候,就已然氣不打一處來。
這捐出去的錢潑出去的水,有這錢給他買輛新車,換個好房子不好嗎?
那時候他本想聯合王京雅上門,卻收到了母親的消息,說她那有記者采訪,叫他們不要打擾,還說她做主的事情,絕對不會讓他們乾涉,她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什麼狗屁人生意義。
撒錢就有意義了?
有記者,王京宇自然是沒有上門讓人笑話,他憋著氣,卻不想那記者越呆越久,好不容易走了,寧初夏居然坐飛機去外省考察一個什麼婦女兒童援助基金會。
得,人說跑就跑,他能怎麼樣?不過他媽媽倒是厲害了,人雖然走了,要錢的短信可不會遲到,這不,又來要贍養費了。
他還就偏不給了!
王京宇是問過王京雅的,她也說自己不打算給。
剛進辦公室坐下,王京宇便瞧見上回給他分享新聞鏈接的同事走了過來。
對方在公司裡的職級比他高,不過王京宇一直覺得這人腦子有點問題,賺那麼多錢不花不存,也和他那撞了腦袋的母親一樣就愛捐錢。
自打他知道寧初夏是這麼個受人采訪的好人後,他對王京宇也熱情了不少,王京宇雖然對他的思想不敢苟同,可狐假虎威,他還是樂意同對方交朋友的。
剛站起來,準備給對方一個擁抱,王京宇便看到那位同事看著他的眼神複雜。
“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這是怎麼了?
“這個世界需要善良的人,你可以不奉獻愛,但你不可以活得這麼邪惡。”
王京宇懷疑這位外國同事要拿出十字架和聖水審判他了,對方那一臉正氣像是看著邪惡生物的姿態也太奇怪了吧?
“作為一個成年人,你不獨立,不孝順,沒有社會責任感!”同事放了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絕不多給王京宇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