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有些晚, 遠處的天空晚霞正是最好看的時候。
陳振海現在住的房子是吳父生前買下的,位於L城市郊的彆墅區,這彆墅區是本省地產集團牽頭興建的, 依山環江,配套齊全, 統共五期的房子現在已經全部售空,價格一路看漲,每次一有人轉讓都能在挺短的時間內售出。
陳振海當年也拿過不少地產商所給予的宣傳冊, 豔羨過彆人住的好房子, 不過在他最誇張的幻想裡,也沒想過彆墅, 住進了這之後,他每天的心情都好得很。
畢竟不是哪兒的房子都這麼有“檔次”, 就連住在附近的鄰居, 也個個有本事, 可不像當年他住過的那種出租給被人的自建房。
不過住在這也有缺點,彆墅當年設計得早, 吳父買的一期房裡車庫位置隻有一個, 哪怕擴建也隻能放下兩輛車, 現下家裡的車庫已經占滿,兩輛車一輛是吳梅霞平日裡自己開出去代步的小型車, 一輛是平時可以載著女兒出門的SUV,已經沒有空間讓陳振海放車。
陳振海通常會將車停在小區專門劃分出的公用停車場, 而後步行歸家, 這其中他也有些小心思作祟。
陳振海算是“半路出家”, 他說白了上位得有點晚,又沒什麼底蘊, 在L城的人脈很不足,吳父去得急,吳梅霞又不是喜歡陪父親社交的個性,就連原先能從父親那認識結交的叔伯都沒能認識,這方麵也一樣幫不上陳振海。
因此,這每日早晚的散步,便成了陳振海的固定功課,三不五時地他還會到小區的網球場打球,目前為止,雖然進度緩慢,可也已經認識了不少人。
但陳振海沒想到的是,今天他想遇到的人沒有遇到,居然遇到了個江湖騙子。
這小區的安保是什麼情況?居然什麼人都放進來,陳振海皺著眉頭打量著說話的那人,可又慢慢覺出點不對。
眼前的男人身材清瘦,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看起來文質彬彬,很有書生氣質,看起來還真不像是一個騙子。
不過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可能是裝出來的,雖說陳振海挺迷信,可現在有錢了,去找厲害的和尚道士、去頗有名聲的廟宇道觀他不香嗎?何苦在路邊等人。
陳振海正打算繞過去,卻聽見那男人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我和你確實有緣。”那男人跟在了陳振海的身後,走得不緊不慢,“我對你的錢沒興趣,隻是見你命犯血光之災才多說兩句,你停步隨便聽我說幾句,要是不準,也就當個笑話聽。”
陳振海本應該加速前行,可這步子卻不由自主地慢了起來。
“我看你麵相,夫妻宮生得不算太好,這命裡應該至少有兩段婚姻,看走勢,上一段婚姻不利你,雖然對方挺吃苦耐勞,但八字不合,估計你們倆都過得很不愉快,而這一段對你而言大有裨益,不過這段婚姻也有不利之處,還是夫妻宮的問題,這應當是空中樓閣,按民間的說法,就是娶高了的意思,你和現在的妻子結婚,在家境上是有高攀,不過兩人相合,你應當對她有很大的幫助。”
他語速不急不快,倒是原本往前走的步子慢慢地停了下,而陳振海也隨他停步,站定側耳傾聽了起來,背對著“江湖騙子”的他,眼神中似有驚濤駭浪。
這能不驚訝嗎?對方說得還真挺準。
陳振海知道,有不少江湖騙子會提前踩點,可問題是對方知道的這些信息是幾乎沒有人知道的,陳振海和寧初夏的那一段婚姻,他甚至都沒和吳梅霞說得太清楚,吳梅霞更是不會往外說。
不過他又陡然警戒起來,這對方說的還是有些假大空,他都二婚了,這和前妻大概率就是感情不和分開的,而且他以前沒錢這件事也很好猜。
然而身後的男人完全不用他反饋,自顧自地往下說:“你屬於父母親緣淡薄的類型,如果沒看錯,雙親應該都走得很早,而且你的父母親緣也影響到了你妻子那邊,要是我沒算錯,你兩任妻子的父母估計都不在了,就算在也一定是疾病纏身。”
“嗯……看麵相的話,你的事業運其實並不差,但是有一個大的坎,大概就在七到十年前,那你當年流年不利,又恰遇一些問題,十有□□是沒能過去,至此之後財運一瀉千裡,後來遇到了轉運的年份,命遇貴人,這才又走了大運。”
“身體上的話問題倒是不多,不過肝上是有些毛病的,腸胃應當也一般,小時候應當有因為傷筋動骨臥床過,落下了毛病……”
全都對上了!
他當初生意失敗的時間節點、父母嶽父嶽母的情況……就連小時候他在幫家人乾活時從高處摔下來那事情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這不是江湖騙子,這是高人!
陳振海不禁想起了另外一個改變了他命運的高人,對方當年一下算出了自己有個克夫的妻子――不過當年的他也是太傻,居然不懂及時止損,繼續和那帶給他黴運的前妻糾糾纏纏,想到自己離婚後的運道,陳振海就覺得可恨,他被那女人耽誤了多少好時光。
陳振海和吳梅霞結婚前曾經去找過那位高人,不過可能是時間過得有些久,那位高人已經不在,他雖然挺可惜,但也沒有辦法。
錯過了那一位,這一位可絕對不能錯過,陳振海清了清嗓子,回過頭看著對方,這時候可沒剛剛繞過對方眼底隱約的不屑,有的隻有興奮和期待:“先生怎麼稱呼?這樣,到家裡不方便,我請你到外麵的會所坐坐。”
他倒是可以把對方請回家,不過陳振海一是不想在妻子麵前展現出自己迷信的一麵,二是怕這位高人提到前妻的事情讓妻子想多,三嘛,他也有些不方便讓妻子在旁邊聽的話題,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帶他回家。
反正也就是發個消息的功夫,他隻消告訴妻子臨時有事情要在會所那招待人就行。
那男人笑笑:“鄙人賴正一。”他臉上的神情依舊是滿滿地淡定從容,完全沒有因為陳振海陡然變動的態度做出改變。
果然是高人,陳振海不禁又讚歎了一句,他也在朋友的介紹下去過不少廟宇道觀求簽,因為是朋友牽線,對方也知道他不缺錢的狀況,每次隻要陳振海稍微表示出想要捐錢的態度,對方都會或多或少的有所動容。
他引著賴正一往前,心中是止不住的思索,他已經想好了,他等等可要用錢好好地試探一下對方,也就是花一頓飯的功夫,萬一對方有真才實學,他賺大了,萬一對方沒什麼本事,那也虧得不多。
……
過了九點,店鋪便開始了第一輪的更替,不少店鋪已經關上了店中的燈,開始了結束營業的收工工作,而不少店鋪則這才開始準備營業。
寧初夏淡定地坐在店鋪中靠門的位置,桌上擺著空了的鐵碗,已經冰涼的溫度證明主人已經吃完了挺一會。
而位於她正前方,最靠近廚房那的桌子,老板的女兒正趴著寫作業,而在她對麵,老板娘正在對著一盤子肉餡和餃子皮忙碌,手指動作間一個餃子便成型被放在一邊。
他們這種店鋪很少有爆滿的時候,接待客人時也很隨意,除非店鋪裡沒有位置或是影響生意了,他們很少會驅趕客人,畢竟隻要有人坐在裡麵,甭管吃不吃,總能營造出一種還算受歡迎的氛圍。
寧初夏的左手邊,是一整個的蛇皮袋。
蛇皮袋的格子是最傳統的紅白藍格紋,現在被裝得滿滿當當。
她是昨天到的L城,兩天的功夫她已經把L城轉了一圈,采購了一整批的原材料,隻等一會就要開工。
平行世界的發展軌跡和之前世界大致相同,而現在寧初夏所呆的這座城市,正是高速發展起飛年代的一個縮影,根據現在流露出的種種跡象,這座城市已經馬上要起飛,城市的物價雖然還低,可那不斷流動的人口和逐漸建起的高樓已經說明了什麼。
而在這樣的風口年代,順勢而飛便能積攢巨大的財富,然而一切有前提,那就是錢。
在這個世界寧初夏遇到的情況比上個世界還要糟糕。
丁浩宇每回討錢走的時候,都會留給原身一部分生活費――這可不是他大發慈悲,而是他每天中午還要回家吃飯,偶爾朋友忙碌的時候,也一樣要歸家休息,總是得花錢買菜,然而這給錢的標準極其苛刻,原身的個人空間被壓縮到了極致,基本上可以說是隻夠勉強地花用,萬幸的是,寧初夏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發薪日。
原身是個愛麵子的人,她怯弱又不敢示弱,工廠裡的人隱約知道她過得不好,但也不清楚到底情況如何。
寧初夏完全沒有替丁浩宇遮掩的意思,她當天當機立斷地就去找了老板,直接挽起袖子和手臂展示了傷口。
在這傷口展示會之後,寧初夏成功得到了老板同意辭職的回複,並取出了上個月的工資和押在老板那的當月工資。
――這也算是時代的一個遺留產物了,雖說這年頭的人挺吃苦耐勞,可轉向私有製的工廠工作量極大,經常有工人來了後吃不了苦就想要辭職跑路的情況,所以在工廠這一般會有諸如押身份證和工資的習慣,不過像是丁浩宇和寧初夏這樣的熟練工,一般也就隻需要壓一個月到半個月的工資。
當然,這工資也一般是實付的現金,寧初夏都不用問就知道,這估計是沒交稅也沒納三險一金的收入,這年頭的小工廠就是這樣,工資能走現金就走現金,什麼規矩法條,都派不太上用場。
才拿到五千塊的工資,寧初夏就花掉了近一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支出,誰讓她急著甩開丁浩宇呢?
作為補償,寧初夏把家裡不少小電器、鍋碗瓢盆給低價賣了,就連丁浩宇的衣服,她也拿了一半低價給賣了。
這事她做得光明正大,丁浩宇結婚這幾年花了寧初夏太多錢,這些還補不上呢,至於丁浩宇麵對一屋子狼藉損害和少了的東西要怎麼解決,那就是丁浩宇的事情了。
剩下的近三千塊,便是寧初夏要在這城市安身立命和發家的本錢了,當然,寧初夏也可以選擇找個工作,比如像是之前那樣進個工廠,可這進廠工作後,照顧女兒就又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就寧初夏現在手頭的錢,需得能構成她和女兒下個月的生活費、房租,還得讓她能夠發揮起來,開始賺錢。
之所以非要留在L城不選擇去其他城市其實根本沒有彆的原因,那就是女兒的讀書問題。
原身的戶口在離婚後隻能遷回老家,老家的房子在農村,且那裡的學校也不太好,L城的教育條件要好很多,而且女兒目前戶口對應的學區很好。
寧初夏猜想陳海星現在上學應該不太開心,可即便要轉學到其他的公立小學,這戶口還是個問題。
想到這些,寧初夏都有些想苦笑,原身這還不是家庭婦女呢,是個有手有腳能自己賺錢的人,可她還是必須麵對深淵模式的難度。
她所要麵對的一切情況,都是絕望級彆的。
――想要賺錢,按照她的個人情況,最好的方法是繼續去工廠工作,可進工廠之後,她根本沒有辦法陪女兒,就連接女兒上下學都不太行。
――想要為女兒轉學,不好意思,老家的教育環境就那樣,而且老家那陳振海還遺留了一大堆的麻煩,兩母女孤孤單單回去,遇到什麼都有可能。
“寧姐,我來了!”
正在想事情的寧初夏稍微回頭,便瞧見了剛從外麵回來的男人,對方滿頭是汗,手上提著一袋印有會所logo的外賣盒。
來的人正是陳振海心裡現在晉升的頭一號高人賴正一。
然而陳振海並不了解,這賴正一從頭到尾都是個寧初夏建立的虛假人設,這人本名賴海東,其實就是個在城市天橋戴個墨鏡算命的騙子。
賴海東一臉敬佩:“寧姐我和你說,絕了,他非得讓我又打包了好一些菜,還硬要給我錢。”賴海東隱晦地用手比了個數目,有些怕人聽到,他之前給人算命可做不到一晚上賺一千塊。
寧初夏冷靜地點頭,確認起了今天的情況。
賴海東和陳振海溝通的所有台詞都是寧初夏一字一句想出來的。
說來寧初夏還真沒做過神棍。
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她這麼多個世界以來,遇到的騙子那可謂囊括各種類彆,曾經還有一個世界,她接受過正統的古代道家教育,對這方麵自然信手拈來。
寧初夏也不是個沒有敬畏之心的人,她當然相信這個世界上永遠有未經探索的地方,畢竟這世界上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法一言蔽之,誰也不能肯定,這世界上一定沒有靈異鬼怪之事,但是在現實裡,終究還是騙子更多。
且不說寧初夏所掌握的這些話術,就說寧初夏對於陳振海的了解,都足夠把他騙個底朝天。
陳振海不是傻子,所以寧初夏在製定這計劃時也掌握著分寸,對於陳振海來說陳海星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女兒,所以涉及到她的部分,並不會提高陳振海的警惕性。
賴海東見寧初夏的淡定模樣就有些感慨。
他昨天和往常一樣,早早地在天橋上擺起了自己的算命攤,一根拐棍,一副墨鏡,寫在紙張上的招牌,便是他的全副身家。
這片天橋是他打下的江山,和他一起的同行也有一個,對方是遍地撒網式人人搭話,而賴海東走的則是輕易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路線。
當時寧初夏剛上天橋,賴海東便把她從自己的受騙名單上劃去了,對方看起來憔悴脆弱,賴海東很有自信能騙到她,可是打量了下她的穿著打扮,賴海東便知道這是個擠不出油水的客人,他雖然靠這個吃飯,可也有點人性。
可他不去就山,山卻來就他。
賴海東沒想到,這看似弱不禁風的女人,居然是來找他合夥騙人的!他正想要扭身就走,卻被這女人提出的誘惑說服。
他不想答應的,可對方給的實在太多了!寧初夏答應他,中間如果有任何的收益,全歸賴海東所有,如果陳振海沒有上當受騙,她也會支付給賴海東一定的報酬,這種穩賺不虧的買賣,他何必拒絕呢?至於騙人不騙人的,拜托,他之前一直在騙啊,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寧初夏看到賴海東眼底的情緒變幻心態一如往常的平穩,她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陳振海絕對不會輕易把女兒給她,這並不是對方多看重陳海星,而是他骨子裡那股大男子主義作祟,再加上那想要報複,讓原身不痛快的想法,而在這樣的人麵前,哪怕寧初夏真有錢有勢了,除非能給對方帶來好處,他也會故意不答應膈應人。
而這時候,他的迷信,原身和他之間的淵源,便成了最好用的東西。
可這種事情,肯定不能讓寧初夏親自出場,她可沒有大變活人的金手指,陳振海隻要不瞎,肯定能認出來她是誰,那麼要請什麼樣的人幫忙,就成了最大的問題。
這回的事情和之前請李家人幫忙撐場子不一樣,說白了就是要騙人的,寧初夏雖然知道找賴海東這樣的騙子有風險,可也不可能拖好人下水。
再說了,一般人也不是天生自帶演技,這賴海東好歹還有基礎呢。
寧初夏當天其實稍微在幾個地方轉了兩圈才定下了賴海東,她看得出,對方應當不是什麼老江湖,雖然是個騙子,但為人還有姑且算是正直的一麵,關鍵是對方估計做這行不久,看上去也不像是賺了很多錢的樣子。
這就夠了。
至於未來賴海東反水怎麼辦?寧初夏完全不虛,第一,她又沒騙錢,隻是“騙”回女兒;第二,這件事歸根結底,也沒有什麼好威脅的,她不就是為了搶女兒耍點手段,這要真鬨出去,家暴的那個更丟人。
再加上寧初夏也考慮過存夠錢回家鄉的事情,老家的農村鎮上學校不好,可市區的學校還是可以的,不過這得等她有錢且把該解決的事情給解決了再說。
按照原身的記憶,吳氏集團這之後自然會發展得越來越好,不過這也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了,彆說想要隻手遮天了,就說寧初夏和對方同在一座城市裡待著,她都不怕被對方報複,裡那種能夠動輒碾死人的級彆,陳振海可還遠遠做不到呢。
“姐,我是全按照你說的說的。”賴海東稍微了解了下寧初夏的情況,心中對她也有些同情,“以我來看,這陳振海是信了!”
他說起這個不禁露出幾分得意出來,雖然騙到人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