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爸爸也露出了讚許的表情,妻子提到父親,他更是忍不住夾雜進了自己的懷念:“以前你爺爺就經常在打電話的時候和我們說,你考得很好,等過段時間,你爺爺奶奶的墳墓遷過來,爸爸陪你去上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爺爺。你這孩子,就是內向了點,這個年代,可不興這麼謙虛,你做得好,那就要大聲說出來!”
“是啊,我還聽你們李主任說了,你們這年段第一,那就和粘了強力膠一樣,從以前初中的時候,到高一一年,從來就沒被動搖過,結果被你給壓了過去!”寧媽媽說話時都忍不住激動了起來。
她和丈夫是真沒文化,被人喊土大款的那種,家裡有個藝術家寧欣欣他們是驕傲,可這心底最深處,還是很希望有個能考好的孩子,畢竟國人基本也都是聽著類似讀書改變命運之類的說法長大的。
這藝術家是很厲害,可要說出去,那考top2大學不厲害嗎?她記得前幾年外國語中學公布在家長群裡的光榮榜,學校裡考最好的那幾個學生可都是去top2大學念書的!那可真是光宗耀祖。
兩人夫唱婦隨又誇了好一陣子,這才轉向了寧欣欣:“欣欣,你們李主任也說了,你和之前考得差不多,咱們穩中求進,不著急,慢慢來,你這孩子,總是讓我們放心的……”
已經在客廳被父母拉著的寧初夏瞧著寧欣欣那陡然灰敗下去的臉色就已經猜到了什麼。
“不。”寧欣欣抬頭看著爸爸媽媽,眼神木木的,“我這回考試沒有和以前差不多,李主任可能是隻記了個籠統的名字。”
現在不說,之後在家長群爸媽也是會看到成績的,那何必瞞著?不就是讓爸媽失望了嗎?
“我這次考試可能是因為不夠認真檢查的原因退步了,在班級從第二掉到了第三,年段排名也掉了快二十名。”
先是一段安靜,寧媽媽立刻接上了女兒的話:“沒事欣欣,這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不是?你這就是偶然發揮失常,再說了,這考好考差沒關係的嘛!咱們不是要出國嗎?”她這話的勉強在場除了她本人和寧爸爸外都聽出來了,“我們吸取教訓,下一次不要犯同樣的錯誤就好了!”
“初夏,你平時也可以教教你妹妹,輔導一下她功課的!”寧爸爸想到了一個金點子便立刻開口,“我看找那些家教,都不如讓你這個親姐姐來得好,你們是同齡人,交流起來也方便,而且你最知道要提高成績需要什麼!”
他深覺得自己的這主意精妙絕倫,可不是誰都能想到這種既能幫兩孩子促進感情,又能讓提高小女兒成績的好辦法了!
寧爸爸有多情真意切,寧欣欣就有多狼狽不堪。
她低下頭,艱難地從喉嚨間吐出一個好字,而後再父母笑著誇讚姐姐的時候,將頭低得更深了。
她知道的,爸媽是為她好,可為什麼她卻做不到讓自己不難過呢?
……
寧初夏抱著速寫本正要進門,就被身後的妹妹給喊住了,剛剛她們姐妹倆默契地目送著父母上樓休息,才先後站了起來,寧初夏知道寧欣欣十有□□是有話想要和她說,不過沒想到她會一直拖到自己都要進門了才開口。
“怎麼?”
“剛剛爸爸和媽媽說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麻煩你替我補課,我自己可以的。”
猜到了。
寧初夏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教個功課對我來說不是特彆負擔的事情,你有問題的話可以來問我,至於不想補課的事情,如果你希望不要的話,我也沒有意見。”
“……”寧欣欣看著眼前的寧初夏再度陷入了沉默。
明明半年前相見的時候,寧初夏還是這麼低著頭,惴惴不安,像是這個家的外人一樣。
可才半年的功夫,她就找到了和爸媽的共同話題,獲得了爸媽的誇獎,甚至……認同,寧欣欣很恐慌,她覺得自己和寧初夏之間原本單方麵壓倒的天平開始翹起,往她的那一麵壓了下去,她很害怕,心裡翻湧著無數她自己知道不可理喻也不該說的話。
“你很難過?”寧初夏看著寧欣欣,她其實是能理解寧欣欣感受的。
可問題是她不是未經寧欣欣空降的二胎妹妹,而是出生甚至早在寧欣欣之前的姐姐,寧欣欣感情上想要擁有所有的愛是能理解的,可並不代表這正確。
“我不應該難過嗎?”寧欣欣一下明白了對方在問什麼,“你很開心嗎?開心爸媽覺得你比我優秀,開心爸媽覺得我更重要?”
她怕被父母聽到,聲音始終很低,可眼神裡的難過和掙紮卻透過聲音展露無疑:“你確實應該開心,你贏過我了,所以你還要從我這裡搶走多少東西?”
寧初夏陡然往前一步,讓寧欣欣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她從未從這個姐姐臉上看到過這麼……這麼冷漠的表情。
“你所謂的贏過,不正是之前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嗎?你的難過我比你更懂,因為在此之前的每一天,我都是這麼感受著的,隻是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覺得你得到的父母的愛,是從我這裡搶走的。”
“如果要說搶,無論是按照什麼樣的說法,你才是那個強盜吧?”
她的這句話,讓寧欣欣臉上的表情蕩然無存,她手一張一合卻抓不到任何東西作為倚仗:“我不是,我沒有……”
“你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我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我寫在這本戶口本上,我來得堂堂正正,一點都不羞愧,我對你沒有太多的責怪,但到此為止吧,我從來不是小偷,你所謂的什麼勝利,贏過,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
分明是瘦小纖弱的身體,卻因為這些有力的話語變得高大:“如果是靠爭搶,必須得要有一個人犧牲才能得到的親情,那我也不屑去爭取,因為那根本不是會讓人幸福的感情。”寧初夏眼神裡染上了懷念,“那個你並不在意,甚至沒有印象的爺爺,哪怕那麼多年,沒有和爸媽沒有和你相處過,他都始終記掛著你們,在家裡為你們留著位置,哪怕你們沒有回去,而我從爺爺身上學到的便是這樣,親人,是血緣聯係的值得珍惜的人,可你們卻一起抹煞了我曾經的幻想。”
寧初夏看著寧欣欣,其實在真正來到之後,她反而覺得這家人“可悲”起來,寧初夏並不認為人一定要因為血緣就在意親人,可這家人也確實涼薄得有些過分。
寧爸爸和寧媽媽要是真的寶貝寧欣欣,難道會看不到寧欣欣的變化嗎?
但凡他們在意過寧初夏,也應當知道寧初夏遭遇的事情。
而身為妹妹的寧欣欣,在或許隱約聽到風聲時,便也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太合理了,也難怪原身在這個家會這麼痛苦,因為她從爺爺那學到的,是除非親人做了什麼嚴重的錯事,那親人就是親人,懷揣著這樣幻想的她,過得有多絕望。
“我是很想要擁有一個家,可家不是有你們就叫做家的,這個沒有溫度的,冰冷的地方,對我來說,隻是一個有了家庭名義的住址而已。”
寧初夏關上了門,沒再看門外那恍若遊魂的寧欣欣一眼。
寧欣欣慢騰騰地走回了房間,滿腦子都是剛剛寧初夏說的話,像是有天使和惡魔在腦中互相大亂鬥。
――你要是嫌棄這個家那你為什麼來?
――我是不是真的很過分又很自私。
――為什麼她說這不是她的家?
對了,剛剛她看到寧初夏手裡緊緊抱著一本速寫本,那本子有點眼熟,好像是常看見的款式。
寧初夏喜歡畫畫嗎?
寧欣欣忽然意識到,她根本就不知道寧初夏喜歡什麼。
那爸媽知道嗎?
她沒能回答出這個問題,隻能躺在床上,任憑自己深深陷落。
……
回到房間的寧初夏倒是心情很好,她愉快地打開了手裡的速寫本。
今天晚上走在回家路上的時候,她撞到了沈方昀。
她本來還以為依舊會等到分班後才認識沈方昀,卻沒想到倒是提前遇到了,當時那速寫本正好落在了她的麵前,寧初夏一看便被其中的畫給吸引了注意力,她才誇讚了兩句,沈方昀便主動把速寫本遞給了她,並說寧初夏可以看完了再找他換。
寧初夏認真翻看著本子,由於經常被使用的原因,本子的邊角也有些翹起,這本子裡的畫作,讓寧初夏忍不住露出驚歎的神情。
沈方昀根本就不是個彆人口裡的弱智瘋子,他是個天才!
隻是這天才,不屬於特彆能被認可的類型,他的畫風很傾向於寧初夏那個世界流行的日美肌□□畫風格,這種風格在這個世界很少見,他所畫出的角色的身體線條是最被強調的部分,尤其是在畫打鬥場麵的時候,那種每一塊肌肉發力,動作流暢的感覺簡直能要人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張力,寧初夏也學過畫,她看得出沈方昀估計是從自己琢磨開始的,
可這畫風如果從藝術的角度上鑒賞,那就顯得通俗,但如果從商業角度看,又顯得有些“醜”,畢竟不是誰都喜歡看健美先生,有肌肉的女生。
而這一本,沈方昀畫的是個不太複雜的打鬥故事,參考的應該是國內流行的太極拳、詠春之類的拳法,交手時的每個動作都能讓人著迷。
故事本身其實也不複雜,講述的就是個懲惡揚善正義必勝的故事,隻是對話和背景上稍微弱了一些,可如果放在寧初夏那個世界,已經能給不少知名漫畫家做助手,甚至可以找個搭檔幫忙負責文字和故事工作開始畫漫畫了。
寧初夏很快想起了上輩子沈方昀被大家指責的“變態”、“色、情”、還故意醜化班上的同學……如果她沒猜錯,這些事估計都是無中生有,沈方昀隻是在以他的美學概念,去賦予一張畫美麗,且不說他觀察時估計隻會觀察人體的動作和發力,就說他的參考對象,也幾乎不可能是這些連肌肉都沒有的學生。
原身記憶裡關於沈方昀的片段並不多,但好像在哪一年,由於同學們頻頻反映,沈方昀在後來便沒再把速寫本帶來學校過,後來便也沒再聽過他的名字了。
寧初夏原先投入於畫冊中的注意力被那不斷亮起的平板屏幕吸引。
她看了過去便發現,那上麵正在活躍的正是她交給老師的賬號,此刻那位名為“任”實際不知道是誰的同學正在和薛老師暢聊。
寧初夏看了眼今晚所有的不開心都被掃平,她簡直不能再哭笑不得。
話題是由薛老師主動發起的,狀似擔心地說了起來:“今天薛老師叫了好多人出去,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你放心,沒人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了,我們也不怕老薛!”對方義正言辭。
“可是我今天聽到彆人在說,薛老師要求很嚴,說是可能會告訴家長。”
“放心,我跟你說,你太高估老薛的能力,他懂什麼?估計是有人通風報信我猜,大家都商量好了,就地下戀情唄,老薛怎麼可能發現得了?再過一個多月就從他魔掌下解放了,到時候更不怕了!”
“我覺得還是分開比較好吧?薛老師嚴肅的時候好嚇人的,而且這要怎麼地下戀情啊?用手機的話,薛老師會沒收吧?”
“哈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隨便給你說幾個方法……”
寧初夏看著薛老師熟練發出的各種賣萌表情,陷入沉思。
薛老師怎麼能這麼樂在其中,越發上手呢?
他發那些什麼/麼麼噠/瑟瑟發抖/賣萌/小可愛轉圈圈表情的時候良心不會痛嗎?
屏幕上的話題現在已經進入到了下一個階段。
“任”已經連什麼在廁所水箱背麵用膠帶把手機黏上去、把手機貼在教室時鐘後麵這類的方法都交代了出來,而薛正義已經問起了今天班上兩個同學打架的事情了。
她默默地在心裡為對方畫了個十字,祝福對方越說越多,我出賣我自己,這種滋味多好?
……
“方昀,你在乾嘛?”沈媽媽有些擔心地看著兒子正在翻東西的身影。
“我有個……朋友,說我的畫很好看,我想拿給他看!”他眼前的櫃子裡滿滿的都是被畫滿了的速寫本,是按照他自己知道的順序放好的,他說著話,一下拿出來了好多本。
沈媽媽沉默了一會,勉強笑道:“你彆帶那麼多,書包放不下,而且人家也不好搬回去是不是?”
她並不相信兒子嘴裡說的朋友,事實上她早就發現兒子被人欺負的事情了,可好歹外國語中學的學生講麵子,不至於對兒子動手動腳,這孩子待在自己的世界裡,被說兩句不會在意的。
有時候她覺得她和丈夫是真的沒用。
會賺錢,會做人這些一切在社會上能夠立足的事情,唯獨在保護兒子上折戟沉舟。
在沈方昀初中的時候,她和丈夫忍無可忍去學校找過欺負沈方昀的同學,可最後等到的就是變本加厲的欺負,她隻能告訴自己,還好,方昀不記得事情,他夠“傻”。
之前沈方昀也交過幾次朋友,她那時候還替兒子開心,結果後來才知道,人家是知道沈方昀的錢多,不會拒絕人,每次把沈方昀的零花錢拿光,就不理人了,這算是什麼朋友?
沈媽媽不想自己這麼絕望,可誰會和“傻子”做朋友呢?雖然她知道她的兒子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