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進門的人換鞋方便, 當年在裝修的時候,就特地在入門的玄關處裝了亮度相對高的燈。
寧欣欣緊緊盯著媽媽,迫切地希望能得到媽媽的讚同:“媽, 你真的得管管姐姐了,我今天都看到他給姐姐塞錢了。”
寧媽媽比寧欣欣還要著急, 她連忙瞪著女兒:“欣欣,你胡說什麼呢?你姐姐哪裡是這種人?”
寧媽媽的腦中一瞬間諸多想法上上下下,才說出了這一句。
她想過立刻讓寧欣欣閉嘴, 告訴她家裡有客人, 可是這不行,沈如玉是為了女兒寧初夏來的, 這話要不說清楚,雖然大家麵子上肯定會說這是孩子話, 但私下就不一樣了, 雖然寧媽媽覺得沈如玉不是那種喜歡和人談八卦的人, 可萬一呢?到時候彆人都覺得寧初夏是個騙人家錢,做人有問題的小孩那就不好了。
她耐著性子:“你肯定是誤會了, 你姐姐這麼內向一個人……”
剛剛聽到這事情的時候, 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畢竟寧初夏這些年都不在她的身邊,她對這個女兒的了解都是來自於已經過世的公公。
可再一想, 寧媽媽就覺得不對了,寧初夏這孩子彆提有多內向了, 之前在飯桌上話是話都不帶說一句的那種性子, 偶爾和他們說話, 也大多是關於寧爺爺的話題。
哪怕寧欣欣說大女兒偷錢,她都沒準會信, 可騙人家錢,這大女兒做得到嗎?
“不是的!”寧欣欣氣得直跺腳,她這下就立刻委屈起來了。
為什麼媽媽不信她?
“我親眼看到的!就今天晚上,她還收了那個同學的錢!”寧欣欣語速飛快,恨不得直接將自己手上有的一切證據都展示出來,好讓媽媽看看到底是誰有問題。
“媽,姐姐就是因為自己沒錢才想著辦法要錢的!”寧欣欣睜大眼,盯著媽媽毫不動搖,好似要通過眼神說服人,“她騙的那個人,是我的同班同學,叫沈方昀。”
“那沈方昀腦子有點問題,在我們班都沒人理他的!他就是個特彆好騙的傻子!媽,你自己想想,要不是為了騙他錢,姐姐乾嘛不和自己班級的同學做朋友,跑去和我們班級的傻子交朋友?她就是覺得彆人好騙!”寧欣欣說得斬釘截鐵。
見著小女兒這麼確定,寧媽媽忽然動搖了:“你真的看見了?”
她不了解大女兒,可還是了解小女兒的,這孩子很有正義感,時常會在看到社會新聞時義憤填膺,她也不是冤枉人的個性。
難道初夏這孩子在老家染上了什麼壞毛病?是了,這花花世界迷人眼,老家經濟落後,初夏到了大城市以後沒準還真的會有很多想要的東西,可這孩子怎麼不和她說呢?卻要去做這種不好的事情。
寧欣欣點頭:“就今天晚上,晚自習之前,我看那沈方昀給姐姐遞了這麼大這麼厚一個信封,裡麵看著就是錢。”寧欣欣稍微比劃了下大小,“媽,你勸一下姐姐,可彆讓姐姐真騙了人錢。”要不是自己姐姐,她都想說那些老生常談的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的故事了。
寧媽媽臉色變來變去,從不可置信到挫敗,她這時候格外後悔,自己千不該萬不該把大女兒放在老家。
比起寧媽媽更糾結的,是坐在客廳的寧爸爸,他彆提有多坐立不安了,他還不好意思沉默,隻能勉強挽尊:“獻醜了,我這大女兒以前在老家長大,多少有些小問題,我們會好好管教的。”
還有比這種家醜外揚更讓人尷尬的時候嗎?他倒是不想承認,可寧欣欣都說到這程度了,還能不承認嗎?
他往沈如玉那一瞥,果然瞧見了對方陰沉的臉色。
是了,沈如玉不是說了嗎?大女兒是她兒子的朋友,她特地來看的,結果就被她撞到這種家庭劇場,還發現了大女兒品行不好,這肯定來氣,誰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個品行不好的人交朋友呢?
寧爸爸忽然一僵,剛剛寧欣欣說的那個“傻子”叫什麼來著?
“叮。”電梯又到了。
說曹操曹操到,這身為話題焦點主角的的寧初夏終於來了。
寧初夏一出電梯門就正撞見了這種對峙場景。
她今天放學稍微耽擱了點時間,這是因為薛正義臨時又和她說了幾句話。
薛正義說這件事還沒來得及和寧爸爸寧媽媽說,他得先把這一屋子欺負學生的同學給解決了,稍晚一些,他會完整的整理一下事件的經過告訴寧爸爸和寧媽媽,而後薛正義又安慰了她幾句,才讓她離開。
寧初夏才一抬眼就注意到了眼前兩人那複雜的表情。
寧媽媽總是彎起的嘴現在被壓出了略微往下的弧度,平日裡因為生活舒心而顯得溫和的眉眼儘是不滿,看上去莫名有種……痛惜的感覺?
旁邊的寧欣欣一開始是有幾分心虛,但這種心虛並非那種做錯事的自我羞愧,更像是不太願意被人直接撞破的事情被人碰到,而後她又迅速地變得堅定,單手拉著寧媽媽的衣服。
唔,這是告狀現場?看來她今天驚鴻一瞥看到的人影可不是她眼花。
她淡淡道:“媽,欣欣,你們怎麼站在門口不進去?在等我嗎?”
看著媽媽不說話,寧初夏好似神色自若地要進門,寧欣欣立刻就著急起來了,她搞不懂,寧初夏明明是做錯事的人,怎麼能看上去這麼理直氣壯?她就不懂得愧疚嗎?
“姐,我已經把你的事情告訴媽了!你改了吧!你這樣做是不對的!”
寧初夏看著寧欣欣,送了她一個你在說什麼東西的疑惑眼神。
寧欣欣更生氣了,她覺得寧初夏不應該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裝!這就是在裝!
她怎麼這樣不見黃河心不死?
“姐,我今天去上廁所的時候都看見了,就在你們班門口,你拿了沈方昀的錢!”她痛心疾首,“姐,你知道你這樣做多不對嗎?你不能欺負沈方昀他人傻好騙吧?你這樣把彆人當提款機的行為,實在太過分了!”
寧欣欣自覺自己說清了時間、地點、人物,寧初夏絕對無法辯駁,可沒想到寧初夏依舊眼神堅定,就好像她清白無辜沒有做一樣,她立刻求助地看向了媽媽。
寧媽媽:“初夏,欣欣都和我說了,咱們不怕做錯事,就怕不改正,你把錢給我,我明天帶你去和人家道歉,以後咱們不做這種事了。”
她本來是不想繼續的,可寧欣欣實在嘴快,這也隻能這麼接著下去了。
她聽人說過,孩子自尊心強,便也試著不用太過嚴厲的語氣。
寧初夏半分動搖也沒有,就這麼看著眼前溫柔規勸女兒的寧媽媽:“媽,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嗎?你覺得我是會騙錢的人是嗎?”
“我都看到了!”寧欣欣插了嘴,卻沒得到寧初夏哪怕一個餘光。
寧媽媽愣了愣:“媽媽不覺得你是這樣的人,但是吧……人有時候走錯路是很正常的。”
寧初夏明白了,她直直地看向寧欣欣:“原來是你啊,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和方昀好好的,他今天忽然過來和我說我缺錢要給我錢,原來是因為我的妹妹特地跑過去和人家說我需要錢。”她目光如炬,“我想問問你寧欣欣,你憑什麼去和我的朋友說我缺錢?我自己可都不知道自己缺錢。”
寧欣欣畏縮了一下,又變得堅定:“因為你手上沒錢!爸媽每年都會給我們存錢,但是他們沒給你存!”
寧媽媽的表情立刻尷尬了起來,就是這下她才意識到她和丈夫竟然忘了給寧初夏準備點零錢。
“我沒錢,所以我就要花錢?”寧初夏嗤笑,“你是看見我買了什麼東西了,還是看見我想買什麼東西了?我三餐在家裡吃,平時穿校服,衣櫃裡也有替換衣物,生活用品家裡一應俱全,我實在不明白,我哪裡需要花錢了?”
寧欣欣被問懵了:“可人就是要花錢的,難道你平時課間操之後餓了不用吃零食?偶爾不想喝個飲料!班級同學生日不用送禮物嗎?”她飛速地羅列著場景,覺得自己的懷疑全都有理有據。
“那是你,寧大小姐,你有關心過哪怕一次我以前在老家怎麼生活的嗎?你的世界裡,每個人每天都要有幾十一百的零花錢,要不然就活不下去,可在我的世界裡,沒有零花錢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當然你肯定不能理解,畢竟你怎麼會懂我們每天上下學頂著太陽走三四十分鐘,連一兩元的公車都舍不得搭的生活呢?沒有飲料,我可以喝開水,沒有零食,我可以等正餐,至於生日禮物,這麼關心我的你難道不知道嗎?除了沈方昀我一個朋友都沒有。”
寧欣欣的世界觀像是被推土機推過般變了個樣,她握拳又鬆開,想說寧初夏撒謊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怎麼可能有人平時不需要零花錢的呢?難道寧初夏從來不想買點什麼漂亮的本子筆嗎?
她還是不信:“那你為什麼要和沈方昀做朋友?”
寧初夏又笑了:“我記得你也有朋友吧?你為什麼要和你的朋友在一起?”
“我們不一樣!孟家月是個很好的女生,沈方昀是個沒有朋友的傻子!”
到了現在,寧初夏已經徹底明白寧欣欣的腦回路了,她臉上有幾分慍怒:“請你閉嘴,停止這種隨便中傷彆人朋友的行為,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們都不喜歡沈方昀,我就不能和他做朋友是嗎?你自己不覺得你說的這些話都很荒謬嗎?”
“你的朋友就是真心之交,我的朋友就是為了騙錢,憑什麼?寧欣欣,你不知道沈方昀是個多好的人,他正直、善良又樂觀,有自己熱愛的東西便為之努力奮鬥不動搖,他不像你們會因為彆人的偏見、想法影響對人的判斷,他有一顆比誰都要乾淨的心,這樣的人,為什麼不能擁有朋友?”
“且不說人交朋友不需要理由,就算需要理由,我也能給你一萬個,他很好,我們有共同的喜好,而他也是在這個糟糕世界裡,我看到的不多的乾淨的人,你這樣覺得彆人交朋友是要有理由的人,會懂嗎?”
寧初夏笑得嘲諷:“你這麼關心我,你怎麼不知道我也和他一樣是班級的異類,是被同學們排擠的存在呢?我這些天來遇到了什麼,你關心過嗎?我難過,傷心的時候,我的爸媽,我的妹妹都不會注意到,而我的朋友,哪怕隻是聽到我的妹妹說一句我想騙他錢,都會因為擔心我特地拿錢來給我,你問我為什麼有這個朋友?因為他把我當做朋友。”
她說到這,直接把背著的書包拿到了手上,先將沈方昀給的速寫本拿到手中,而後倒過來用力一甩,看著裡麵的課本、考卷、筆袋隨著聲聲重響落到地上:“說我是個騙子,隻需要你的眼睛作為證據,而我要向我的家人澄清我不是個騙子,卻要做到這個程度,這就是我的家人。”
走廊這鴉雀無聲――
“我……”寧欣欣打破了這份沉默,她難堪地低下了頭,事實上就在剛剛,她還認真地看了下被寧初夏丟下的這堆東西,可確實裡麵沒有那個信封。
難道她誤會了寧初夏?一切都是她自己想錯。
“初夏。”寧媽媽和一邊的女兒同樣難堪,她看向寧欣欣的眼神略有幾分責怪,“你也彆這樣,欣欣誤會了她是她不對……”
“然後呢?怪寧欣欣一頓,繼續看著我們倆互相冷淡。”寧初夏平靜地看向母親,“我始終感恩你們帶我來到這個世界,但現在我變成這樣,寧欣欣變成這樣,你們真的不用反思自己嗎?”
“你們把我丟在老家這近十八年,有沒有想過我是怎麼長大的?有沒有想過多回去看看,或者起碼多給我打幾個電話?你們讓我把親人變成了陌生人,對於寧欣欣來說,我不就是這個家的闖入者嗎?我破壞了你們原本穩定和諧的生活,我身上有無數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就像剛剛,她說她理解不了為什麼我能不花錢,或者更之前,她在發現我有問題的時候,寧可先和方昀說,也不會和我說,這是為什麼?因為對她來說,我連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是不會和她搶來自你們的愛的。”
“我曾經期待著、向往著來到你們身邊,因為我以為這裡是家,可你們真的把我當成親人了嗎?”
“當然,你這是說什麼呢?你這樣說媽媽會很難過的。”
“那你們關心過我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之前我會考差?你有沒有問過我在學校交到朋友了嗎?你知不知道我在學校被人欺負?寧欣欣都能想到你們沒給我錢,而你們卻注意不到。”她聲音不重不輕,“說到這,可能又變成寧欣欣的錯了,但隻是她的錯嗎?”
“初夏你這孩子怎麼就不說呢?”寧媽媽的話沒能說完,她看著女兒的眼睛,已然說不下去了。
寧初夏正彎腰收著書就聽見了走動的動靜,她並沒有抬頭,直到另一雙手替她撿起了英語課本。
“你好初夏。”沈如玉看著寧初夏眉眼彎彎,“我是沈方昀的媽媽,雖然在這樣的場合和你打招呼不太好,但還是很感謝你成為方昀的朋友,這段時間以來,因為你他一直很開心。”
寧初夏直起了身,這已經是最後一本書了,她倒是並不覺得這場景難堪,伸出手和沈如玉的手交握:“讓阿姨你見到這樣的場合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方昀是個很好的人,正如剛剛我說的,遇到了他這樣的知己,我也很開心,可能在您看來是我幫了他,但我知道,他也同樣給了我很多的幫助,成為了我在這座城市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沈如玉看著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孩,心中的感謝和喜愛已然滿溢,其實她剛剛就已經想過來替寧初夏說話了,隻是這孩子說得太快,一下就把家人丟給她的質疑都給擺脫。
而她也因為這機緣巧合,聽到了寧初夏的心聲。
天知道她當時心中受到了多少震動。
沈如玉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寧初夏:“初夏,阿姨家就住在一期的七號樓頂層,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事情隨時找我。”雖然她看得出這孩子不像是愛依賴人的個性,可還是想做她的後盾。
沈如玉一向按時回家,她有個睡前一定要和兒子告彆的習慣,可就算打算走,她也得最後說幾句:“寧先生,寧太太我這就準備走了。”
她很少多話,但這次不同:“首先,今天的這場誤會,另一個當事人畢竟是我的兒子沈方昀,我還是想在這替初夏做個保證的,她絕不是那種騙錢的人,她是我兒子珍貴的朋友。”
“另外就是一點我個人多嘴的內容,能做父母子女,也算是一場緣分,大家都說血脈相連,可人的感情都是需要培養的,我一直相信孩子就像父母的一麵鏡子,如果投以愛,就會回報以愛,家,並不隻是一個名字,而是因為在這個屋子裡的人重視著彼此,願意為彼此付出,才會被稱為家,如若不然,和普通的同居者有什麼不同呢?就算是牽扯上撫養贍養問題,那也不過是個理財產品罷了,前期投資,後期回收,特彆簡單,不摻雜半點感情。”
沈如玉說這些話是有來由的,事實上小時候的沈方昀,情況比現在還嚴重一些,甚至可以說,沈方昀這輩子到現在,很少接受到來自世界的善意,沈如玉從來沒有放棄過,她一直告訴自己,如果彆人不能給她的孩子善意,那她就加倍地愛著自己的孩子,填補這份空白。
她這麼“天真”的想法,也就這麼塑造了始終相信他人好意的沈方昀,而現在,也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