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上班點的寫字樓往往能讓人見識到什麼是人山人海。
電梯門口的隊伍已經排到走廊外麵, 人頭湧動帶來的是這一片的悶熱,空氣不流通時,打包的早餐味道便也顯得不討人喜歡起來, 可哪怕再受不了這些味道,此刻能做的也隻有屏息, 一等電梯門打開,便埋頭跟著人流往裡進,隻要能擠上去, 便免去了等下一趟的煩惱。
而在寫字樓裡, 領導所擁有的“特權”便是能比普通社畜要晚來一些,錯開了高峰期的他們也能從容上門, 始終保持風度。
高知卓向來是有這樣一份“老板”特權的人,他非但不用按時上下班, 就連每天要出現這條守則都在他身上派不上用場。
隻是今天情況略有不同, 被擠在電梯口的他有種幾近抓狂的崩潰感, 最讓他不快的是每次電梯門打開,他都能看見身邊的人憑借非凡的人擠人技巧彎道超車, 而他呢, 永遠都落人一步, 沒能蹭上電梯,隻得繼續在這擁擠憋氣。
高知卓好幾回都想要喊一句理性排隊, 可隻要大腦稍微一冷靜他便會發現殘酷的現實,這周遭根本沒有什麼所謂的排隊說法, 這種趕著上班的時間沒人會管你等了多久, 輪到他們了就上, 這才是最沒有問題的做法。
今天的場合稍微正式,他照例穿了全套的西裝。
這套西裝他昨晚臨睡前囑咐餘覓雙拿出來的熨燙的――說到這, 高知卓就很有些情緒,餘覓雙對於操持家務著實可以說一句“一知半解”,連折衣服都不懂得講究技巧。
這要是以前,他衣櫃裡的每一件衣服、內衣那可都像是用尺子量好,複製粘貼般的折法,絕對不會因為材質厚度的不同出現太大的差異。
就說這什麼衣服掛在衣架什麼衣服折疊收納那都有相應的講究,容易留下印子的衣服,那還得用專門購置的無痕的衣架掛起……
這些怎麼也不該是他來教導,可偏偏餘覓雙卻生了個木魚腦袋橫豎沒靈光過,什麼事都像是得他來雕琢。
就說今天他身上這套西裝,不會看衣服的餘覓雙也選的是秋冬的款式,看著差不多都是板正的款式,可這麵料已經要他熱得快要中暑,好在這麵料夠熱,否則一定已經因為汗濕失了形。
不過餘覓雙千不好萬不好,獨獨有一點好,那就是比寧初夏更能舍棄一切。
對於餘覓雙來說,他就是她生活裡的一切。
想到這,高知卓便拿起了手機。
不出他意料,一點開微信,裡麵儘是餘覓雙道歉的信息,她態度卑微,說的一句又一句全是愧疚的話語,還好他開了免打擾,否則一定會被吵到不行。
信息發來的太多,高知卓完全沒有挨條看的想法,他一下滑到底一目十行地掃過,反正這些信息沒什麼營養,都是道歉的內容,不看也罷。
目光落到了最後,很明顯這幾條消息是隔了一段時間才發出來的。
雖然餘覓雙打了很多字,但概括起來並不複雜,她說她的表姐和表哥發信息說了她幾句,她從他們那聽說在自己離開後,父母的身體不是很好,按照表哥和表姐的說法,這一是受到了來自她離家出走的打擊,二是之前官司對兩人的影響還挺大,這段時間來他們一直沒能休息好。
餘覓雙猶豫又茫然:“知卓,我……我覺得我好像是應該要回家一趟的,你能不能陪著我一起啊?我不敢一個人回去,我怕爸媽還在生我的氣,可是我心裡又擔心。”
她絮絮叨叨地又說了好一些,言語有些亂序,足以看出她此刻的茫然。
高知卓眼睛一眯,臉色不悅,他並不喜歡餘覓雙和她的家人聯係,像是之前那樣隻依靠著他難道不好嗎?
原先被擠得不耐煩的他,現下忽然專心致誌地回複起了信息。
【知行卓越:身體不舒服這件事你之前怎麼沒關心到呢?雖然我知道你爸媽對我有想法,我去了估計不會有臉色,可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我怎麼可能不關心呢?雙雙,你這樣讓我太失望了,就是和爸媽鬨矛盾了,又怎麼能不關注他們呢?你看媽和我偶爾也有爭端,可我每天都會關注她的動態。】
嗬,他當然不關心,他本來就不必對彆人的父母有多上心,可話要怎麼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知行卓越:最近我的工作比較忙,你也知道的,為了你,現在我已經放棄了自己在教書上的事業,全身心地投入於創業中,每天也比較忙碌,畢竟身邊的流言蜚語有不少,如果我自己不傷心的話,恐怕彆人說的話會很難聽,但我這裡會儘快安排時間的,去了你爸媽要罵就罵吧,他們罵了開心就好。】
他不想去也不會去。
【知行卓越:說起來我也確實不知道怎麼和你爸媽相處,想來在你爸媽看來我一定是帶壞你的罪魁禍首,他們心中的乖乖女兒和我相處了一陣就成了這樣,哎,我都不知道你爸媽聞到這些我要怎麼回答,他們可能還以為是我指使你做事,讓你擋槍的吧?】
他要讓餘覓雙明白,這些可都是她一廂情願做的事情,他付出得夠多了。
要不是餘覓雙,他能到今天這份上嗎?他已經仁至義儘了,隨便換個人可都不能做到。
【知行卓越:不過你得自己調整好心態,想一想自己要怎麼和爸媽溝通,說實話你的情商真的是要差一些,一直以來在和人溝通,判斷一件事正確錯誤上都有問題,結了婚之後也沒有變得成熟,也怪我最近忙,沒時間多關注你,告訴你怎麼調整自己,總之你想一想吧,把時間安排好我這再安排一下。】
發完信息後,高知卓滿意地將微信關掉,不用等回複,他就知道餘覓雙會回複什麼。
高知卓真覺得人和人天生就不同。
他好像生來有敏銳感知彆人情緒變化的天賦,對於身邊的朋友、合作夥伴、愛人,都能通過相處把他們掌握於手掌之中。
他還能一眼看穿彆人的弱點,都不用費勁就能取得自己想要的成果。
高知卓選擇性地略過了寧初夏的存在,他不願意承認,確確實實寧初夏完全擺脫了他的控製,而且還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這影響一直到現在都沒散去。
電梯門正好打開,他跟著人群進入電梯,人太多,即使電梯裡的空調開得不小,也驅散不了內部的熱度。
很快高知卓便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這是已經創辦了一段時間的辦公室,很明顯從外觀上來看,這兒裝修得頗有高科技的風格,和門口那線條狀的logo科技公司的名字很是映襯。
入門時沒看見那人的身影,高知卓的情緒立刻有些沉重。
“高總您來了,您先喝茶。”公司裡的員工看到高知卓出現立刻從座位上起來,忙前忙後的開始泡茶,不過很明顯,剛剛她們的臉上是一閃而過的小情緒,這擺明了是因為高知卓出現需要她們泡茶不太開心。
“你們吳總呢?”
這位吳總是高知卓的合作夥伴。
吳總是A城本地人,當年憑借著省內大學對省內的照顧政策,到省裡的一個本一大學混了個學位證,畢業後便繼承了家族企業。
他們家族企業是做紡織的,但這些年來隱約有要被淘汰的趨勢,吳總便一直籌謀著轉型的事情,後來遇到了高知卓,兩人一拍即合,一個出錢一個出技術。
高知卓喝著茶,也許是水的溫度還挺高,他真是覺得喝出了一身熱汗,情緒那叫一個糟。
今天是他主動約的吳總,準確點來說,他已經約了這位吳總有一個禮拜了。
隻是之前吳總繼承來的家族企業很有體量,在外地有相關的產業園,之前一直在出差,這邀約便被拖到了現在。
兩人在聊天記錄裡說的是“上班”的時間見,高知卓這才不得不在最擁擠的時候到了這裡,可現在卻和他說吳總本人不在?
高知卓太明白什麼叫人走茶涼了,他手碰觸著發燙的杯壁並不感覺不適,反倒是主動用這點觸覺來轉移心中的慌亂。
被學校通知要他辦理離校手續的時候,他並不慌張,因為他深知自己在外麵的事業足夠讓他大展拳腳――而且他也做不到什麼去乞求領導回心轉意的事情,那是他高知卓能乾的事情嗎?
手續辦完,正式地和A城大學做了切割後,高知卓沒幾天就意識到了自己要麵對的糟糕狀況。
他當年不是不想留在本校任職的,可他的資曆和能力,那就根本留不下來。
彆看他是個博士,在不少人眼裡已經是有夠高大上了,可是在他們學校裡,那老師早不知道哪一年開始,入職就是博士起跳了,這還得是人中龍鳳才能留校。
至於和母校同城的其他學校也一樣占了地理位置的光,早早提高了身價,好的那幾個高知卓得等著被挑,差些的學校呢,人家也不著急,要來歡迎,不來也罷的態度顯然不會開出什麼好的條件。
也就是在他最糟心的時候,他在母校的社會資源共享群裡聽說了A城大學想要引進人才的消息。
A城大學是國內頗有名氣的好學校,但獨獨有一點吃虧,就是地理位置,這城市在國內算是二線城市,但歸屬的省份發展不算太強,當地有不少密集型產業分布,雖然人口多,勞動力充足,可無論是考慮宜居還是未來發展,都要輸給不少城市。
高知卓不想低就,A城大學已經是他選擇範圍裡最好的選擇,他便讓師兄幫忙釋出信息,好讓學校這邊上門來找,最後像是被說服般地選擇了A城。
現在幾年過去了,各地大學招老師的門檻又拔高了一截,就說A城大學,現在也已經將標準提到了博士,少有的幾個研究生名額那都是用來招輔導員的,還一般是對本校學生的照顧。
最可恨的是寧初夏送他的輿論大禮包,高知卓現在想要再找份本省學校的教職工作那都是不可能的任務,除非他願意去些亟需招人,但本身沒有什麼資源的城市。
都說人往高處走,他總不能往低了去了吧?
大學的這門路被關上後,他能選擇的倒還有企業。
高知卓是不可能也不會在網上掛自己的簡曆的,隻能靠著之前的人脈看一看有沒有落腳處。
他們這專業的對口就業方向也就三條,對公進研究部門,對私進企業,還有像是他這樣繼續走學術路線的,他們學校的招牌在這個專業上還是鑲磚的,可偏偏高知卓在大學裡呆了幾年。
這幾年讓他完美避開了研究部門的招人時機,現在他比起應屆的畢業學生來肯定不是優選。
至於私企那邊,他的大學經曆也是減分的,他們要的可是對實踐有充分經驗的人員,而且私企和事業單位的工作節奏南轅北轍,他們對於要招這麼個高新人才,肯定是審慎再審慎,除了那些初出茅廬恨不得什麼人都招進去用用看的初創公司,高知卓哪個都進不去。
兜兜轉轉,他能找能靠的居然還真就隻剩下了之前的合作夥伴。
高知卓手上的茶杯都涼了,這才終於等到了要等的人。
“高教授,不好意思,我這路上堵車,來得晚了,您沒等太久吧?”進門的是吳總,一見高知卓他就露出了頗為熱情的表情,就差沒直接給個擁抱。
“沒等多久,我來得早了一些。”
同樣是穿著西裝,吳總的啤酒肚就差了高知卓偏瘦的身材不止一個級彆。
可高知卓能看出吳總西裝剪裁的合身,那麵料看著也是最上乘合適的那種。
他目光微暗,自己現在身上這套西裝可是和寧初夏離婚後自己買的,為了方便,他一口氣在商場的男裝區挑了個有名的品牌打包買了好幾套,可現在想來,比起定製的還是要差上一些,這懂行的人就能看出。
這些年來寧初夏的存在倒是讓他沒能意識到自己隱約已經落後。
錢這東西,還真比他想的要重要一些。
虧了。
高知卓心裡的悔意一閃而過。
餘覓雙的性格比寧初夏還要柔軟不少,一直被父母管著的她比起寧初夏更不獨立,很習慣依賴彆人,這種依賴和寧初夏是不一樣的。
這說到現實,就是寧初夏和他結婚後,哪怕母親有情緒他也不太滿意,她還是始終堅持著定期去逛會街“緩口氣”的習慣,雖然說每次都會為全家都買上點東西,可很明顯,她去逛街時是放鬆的。
而餘覓雙就不同,婚後總是在家忙裡忙外,又因為影響到了高知卓始終抱著那點歉意,彆說是道歉了,就是休學手續都悄悄去辦了。
這世上怎麼不能什麼都兼顧呢?
“高教授,最近過得怎麼樣?”吳總擠眉弄眼,辦公室門已經關上,他便也完全沒有顧忌地調侃了起來。
“能怎麼樣。”高知卓長長地歎氣,“她……”
“怎麼了高教授?”
“還是孩子氣,哪懂得怎麼做人妻子?我的情況你是最清楚的,要不是事情都鬨到這樣,我哪會……”高知卓欲言又止,留給吳總腦補的空間。
吳總搖了搖頭,也跟著感慨,和高知卓合作多年的他也算是第一時間把這瓜吃得乾乾淨淨。
還真彆說,高知卓是有點倒黴。
一邊和妻子發生矛盾,另一邊呢暗戀他的學生又生生攪渾了水。
最後鬨得外人都以為是他搞得鬼,可學生都為他和家裡鬨翻了,他要再說不負責不管又不近人情了,最後工作都給丟了。
他一方麵挺羨慕高知卓有這樣的豔福,老婆剛走又來了個年輕的學生,可另一方麵這豔福要是給他,那他可絕對消受不起。
這也是高教授才能享受的“福氣”了。
“你辛苦了。”吳總心裡有些可惜,誰能想到這一個學生還把他們的計劃給搞亂了?想到高知卓離職對他造成的實際損失,吳總就想要抓心抓肺,可很多話他知道歸知道,還真特麼不能說。
“沒什麼辛苦的,就教著唄,總是得負點責任,她那邊父母估計還對我有意見呢,到時候恐怕也隻能送上門給人罵。”高知卓遊刃有餘地接著話,在說話上他可太有信心了,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好引導,輕而易舉地因為他人的言語在心底產生一些情緒。
“現在的小姑娘不都這樣嗎?不懂婚姻。”高知卓聳聳肩,將話題繞到了他最關心的部分,“這不,現在還催著我出來找份工作,說是我現在沒了學校教授的工作不夠體麵,她回去見父母都不好意思。”
剛剛還笑嘻嘻的吳總眼神一黯,心裡暗暗罵了一句,知道問題的關鍵來了,他雖然心中想法頗多,可臉上還是老好人的模樣:“喲,高教授,你這說的是什麼呢!您哪會因為少個教授的工作就不體麵,您這不也在外麵有不少項目嗎?”
“項目歸項目,可這說得出去的工作那肯定不一樣。”高知卓也跟著笑,場上的氣氛一下就變得暗流湧動起來、“到時候回去看嶽父和嶽母不也得有個說法嗎?你說對吧?”
“這說法肯定沒錯,這樣,要不我讓人給你印個名片,之前是擔心你在學校影響不好,可現在不一樣,既然你已經離職,那總經理的名頭也可以掛上了。”吳總退了一步,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能怎麼辦?
隻是他不由得在心裡罵起了高知卓,暗暗希望這人能識相一點。
高知卓像是聽到了他心裡的聲音,順著吳總的話往下說,可偏偏往他的雷點上一踩一個準:“也不用,掛個副總的名頭就行了,隻是我也不能光掛名不乾事對不對?我想了想,以前我全當自己是個甩手掌櫃,倒是讓您一個人辛苦了。”
“這怎麼能說辛苦?”吳總覺得臉有些僵,勉強地笑了笑,“隻是怕你不習慣,畢竟坐班的工作比較無聊,不像是大學老師工作時間相對靈活。”
事已至此,他自然看出了高知卓的勢在必得。
當年兩人在合作的時候,約定好的就是高知卓出技術,出名頭,吳總出人出錢。
可誰讓吳總是要麵子的人,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當初和高知卓達成的口頭協議拿出來說,隻能認下這個虧。
辦公室的空間其實很大,就是再裝進三四個高知卓都綽綽有餘,可多了一個空降要插手的副總,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協議達成的時候,高知卓還是A城大學的教授,手上有不少社會資源,可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他卻還得寸進尺!
“那不會,總是能習慣的。”高知卓喝了口茶,笑容滿麵,想要的東西拿到,他這心裡石頭也就落地了。
說實話他這也是心裡頭有點慌,在離職之後總覺得沒有個保障,現在能正式進入運營,對公司有個全盤的理解,他也不用再那麼擔心了。
高知卓才不覺得他這決定有什麼過分的地方,要知道,他這樣的人才進入企業顯然能給企業帶來價值,等他上手了隨便調整提供一些技術價值,那簡直是互惠互利,讓他進公司,可是吳總占便宜,怎麼能說是吃虧呢?
要是早知道他會有今天,他甚至技術都不會轉讓,隻會把這些留在自己手中,待價而沽。
在學校教課時能夠兩袖清風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的他最近是越來越知道錢的重要之處,隻是這一切有些晚。
各自打著算盤的兩人偏偏都很能演,完美地遮掩住了自己的心思,和對方談笑了好一般才結束了這段談話。
隻是握手告彆後,那笑意轉瞬即逝。
……
門外的戲曲又在播放,雖然努力尋求過共同語言可餘覓雙依舊聽不懂這是在唱著什麼。
她抿了抿唇,在房間裡愣愣地出神,手機握在手上久久,出的汗已經沾到屏幕上頭,能叫人感受到不太舒服的濕潤感。
此刻是早上十點,餘覓雙隻有每天這個時間段能夠在房間裡發會呆。
她以前從沒有什麼發呆的習慣,可這段時間以來,她就這麼坐著放空自己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坐得有點久,回過神稍微一動彈好像都能聽到身體骨頭嘎吱的響聲,酸疼感從腰椎骨直往上,剛剛隨意撐在床上的手都開始發麻起來。
餘覓雙習慣性地拉開床頭靠自己這邊的櫃子,櫃子裡是占據半壁江山的藥膏,顏色不同、大小不同的盒子堆疊在一起略有些歪斜,上麵的文字也各不相同。
餘覓雙完全沒有把它們收納整齊的想法,她甚至是享受此刻的淩亂的,這大概是這個家裡為數不多的,被允許放得亂七八糟的空間了。
拿了張藥膏,餘覓雙把上衣卷了起來,貼後背是高難度的動作,藥膏隻要一卷邊就約等於廢了,重貼也沒用,起初不太懂的她總是折騰得亂七八糟才知道後悔,不過現在她總算“學會了”,或許說學不會也不行,畢竟她總不能指望高知卓和高媽媽幫忙。
手臂拉伸地貼了藥膏,貼好後上臂都有些抖,再度坐在床上她才看到來自朋友的信息。
發來信息的是她在老家最好的朋友,兩人是初中加高中的同窗,雖然讀大學後分開,可依舊保持著每次回家見麵的習慣,這也是餘覓雙和老家不算多的聯係之一了。
她的這個朋友是本科畢業,畢業後就進了當地的一家私企,做的是婚禮、宴會場地布置。
她發來信息是在吐槽:“寶貝,我吐血了都,這家公司老板舍不得錢還非得要請什麼文化人過來!我現在正在拿著通訊錄奪命連環扣試圖給他生一個人出來呢!”
“啊啊啊啊,抓狂,又打了六個電話,全是不行,最近大家的檔期都好滿,這十萬以上一次的報酬它不香嗎?雖然我是做這行的但是還是好想說,現在市場的溢價也太厲害了吧!”
“黑心老板給的底薪好低,這個單子如果沒做好這個月提成又不高了,氣死我了,對了你前兩天不是和我說覺得在家裡不好嘛?親愛的我告訴你,在家實在是太幸福了!做社畜那才叫一個慘,哎,我有時候都可羨慕你了!在家雖然無聊,但是舒服啊,還能摸摸魚,而且主要是你那個專業你之前不是說了嗎?本科出來工作也得996還賺不到多少錢,還是算了吧!”
餘覓雙沒吭聲,點開了對方的朋友圈,每次通過好友的朋友圈她都能看到一個好像和她徹底隔絕開的世界,朋友圈裡有好友舉辦完年會後和同事一起收拾現場的大笑照片、有接待明星時滿懷期待發出的合照邀請、時常還會插入和周遭朋友一起去快樂喝個小酒,享受美食的圖片……
而她呢?隻有所謂的“歲月靜好”。
餘覓雙有時候都在想,是不是她真的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可能在很多人看來,她現在就是被養在家裡養尊處優的享受吧?她記得辦了休學之後,舍友也婉轉告訴了她,學校有人覺得她是上位享福了,就連舍友也說,她可以呆在家裡真好,上課做實驗很累。
可她真的覺得自己很疲憊。
日複一日的重複性勞動,每天看似時間寬裕,總有休息的餘地,可實際上這工作瑣碎地充斥了日常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當然,如果她稍微不講究活就能變少,問題是這家裡有兩雙時時刻刻盯著她的眼睛,明明該是正常的拿錢,都變得難以啟齒,要錢之前就會從腦子先一遍又一遍地過清單,好像生怕被人冤枉貪汙一樣,恨不得能提前把賬單打出來。
其實做家務並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工作,當看到家裡變整潔,衣服掛在陽台的時候她也會有“終於做好了”“看這多乾淨”的感慨,可是這樣的滿足感很快就結束,看著朋友可以說她招待了某某領導、大人物,舉辦了多少場宴會,可是她的工作,好像就隻能量化成做了多少次家務這種“拿不出手”的數據。
想到早上和高知卓的對話,她就更愧疚了。
是她害高老師丟了他喜歡的教書工作……是她破壞了高老師的婚姻,讓善良的高教授不得不和他的妻子反目為仇,甚至她還強強讓高老師負責。
麵對這樣的她,高老師卻以德報怨。
先是麵對她的非分之想表示了接納,主動提出了領證的想法,給了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地位。
知道這場官司可能會引發學校那邊的爭議,在發覺餘覓雙想要休學時他便立刻表示支持,並給出了會養她的承諾,他不隻是這麼說,也確確實實這麼做了,這段時間以來,他從未催促過餘覓雙外出工作,家裡的費用全都從他的賬戶上走,餘覓雙過上了朋友們羨慕的能夠不為就業工作煩惱的“米蟲”生活。
而她呢?卻連基本的家務都做不好,明知道高知卓因為她丟了工作這段時間心情很差還不知道體諒,一股腦地老想抱怨自己的情緒,還老是添亂了。
都這樣了,她居然還能提出那麼“過分”的請求。
餘覓雙自己看自己的聊天記錄都覺得自己不會說話,她怎麼能因為自己膽小就讓高知卓陪她去被父母指責呢?明明這一切又不是高教授的問題,是她自己死皮賴臉非得要貼上去逼著高教授接受自己的。
她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餘覓雙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前兩天晚上高知卓在麵對她和高媽媽的衝突時說的那些話。
“這些我以為是常識了,按照常理來說,父母不應該都會教給孩子嗎?”高知卓揉著額頭,“我知道你不擅長家務,也不會處理人際,更不善於和長輩相處,可是這是不是有點誇張?”
“你爸媽之前還是太寵著你了,寵過頭了,你就什麼都不會了……行吧,慢慢學,總是能學會的,也沒什麼。”高知卓說得輕鬆,可那眉宇之間的失望,無可奈何卻太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