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點半多,老爺子放下了眼鏡和書,慢吞吞地換衣服
出門吃飯,自己本來要帶著老爺子準備去飄香樓拜訪的,老爺子一句“不去”,緊接著就往外走。
還能咋的,跟上唄,這是親爹啊!你隻能順著來!
親爹跟溜著自己似的,左拐一道又拐一下,到了個小店門口排隊,前邊還有三五個人。
他本想直接推門進去看看,結果被人攔住了,“新來的?還沒到營業時間呢,後邊排隊。”
雖然薑元很想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但老爺子明顯看笑話似的看著自己,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的站在後邊排隊。
天大地大,親爹最大。
老爺子都這麼守規矩,他還能怎麼著,跟著吧。
這大六月,海城這邊雖然趕不上申城的濕熱,可也不遑多讓,溫度居高不下,好在是臨海的緣故,時時有風。
可繞是如此,眼瞅著快十一點了,這個時候臨近中午,正是最熱的時候,薑元又胖,更是受不得熱,這剛排了一會隊,就有些難耐了。
“哢噠”內門拉開。
風吹動門簾,叮鈴作響,內裡走出來的人捏著粉筆書寫著午餐的菜單。
門口的小夥子開始發號營業了,薑元拿著自己的排號票子跟著老爺子向前走,進門之前看著黑板上的字跡,一瞬之間,滿腦袋想的都是“這不會是他們家失蹤多年的孩子吧?”
進屋感受到絲絲冷氣,薑元一個激靈,他腦子裡都在想什麼鬼,不能再和老婆一起看某江和狗血網劇了。
即使他們家沒有一個人傳承了老爺子的衣缽,可鑒賞能力還是有的,那字兒,那風骨,年輕一代可沒有幾個人及得上的。
比起自己不著調的想法,薑元更懷疑是老爺子見才心喜,想要把人拐走當徒弟,隻是革命還沒成功,老爺子仍需努力。
打量著店內的裝修,鼻子已經靈敏地聞到了後廚的香氣。
縱然品嘗過無數珍饈,可這股子濃鬱的肉香,仍讓人不禁咽了口水。
大鍋熱氣氤氳,江磊端著盤子,看著小老板將醬大骨盛到盤子裡。
“咕嘟。”明明之前已經吃過了,飽的不能再飽,可還是被誘惑到了。
薑元看著其他人都在點單,看著老爺子一屁股坐下,自己則跟著彆人後邊一塊去點單。
“醬香豬
骨,雞絲蒿子稈,額,主食隻有粽子?那就一種來兩個,酸梅湯兩杯。”
江磊記著菜,“多少號?”
“六號,七號,我爸在那邊坐著。”薑元指了一下。
江磊順勢瞅了一眼,謔,居然是薑爺爺的兒子,長得也不咋像,“行,盛惠一百八,一會兒喊號過來端菜。”
薑元有些愣,這就完了?一會兒還得過來端菜?他掃碼算了賬,排在他後邊的客人接著點單,自己走回了座位。
也不知道這家店手藝究竟怎麼樣,派頭倒是不小。
因為端午放假的緣故,洛素也開了大招,不像往日裡做著較為簡單的菜品供應午餐。
薑元心中犯了無數嘀咕,他倒要看看,這家小店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後廚一個人,就能做“醬香骨”和“雞絲蒿子稈”。
這兩道,可不是家常的燉個棒骨,雞絲炒個青菜,隨便出鍋就能吃的菜。
說起“醬香骨”,就不可避免的提到一個人,廚子“王小餘”,王小餘這個人一般人不知道,但清朝時期寫出《隨園食單》的袁枚大才子,大部分人應該都是聽過的。
創作出“醬香骨”的名廚王小餘,正是袁枚的私人廚師,袁枚寫就《隨園食單》離不開王小餘的幫助,甚至還為其作了文《廚者王小餘傳》
如今的京城連家酒樓,經營官府菜,傳承百餘年,一道醬香骨更是招牌中的招牌,薑元可是吃過的,滋味的確美哉。
至於那雞絲蒿子稈,來頭同樣不小,乃是《紅樓夢》中的菜品。
這兩道菜,可都是由古傳今,稍微做不好,可就打了臉。
這家店的廚師,有那麼大的本事?
薑元心中表示深深的懷疑。
且這營業前排隊取號,店麵不大規矩不小,更是給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心中懷疑乃是打著噱頭出來營銷的小店,好感又降了一分。
“爺爺,沒有生煎呀!”小女孩的聲音有些委屈,薑元一個抬頭,坐在隔壁的,居然是飛機上那爺孫倆,今兒個可真是趕巧了。
“彤彤,現在沒有生煎了,我們吃彆的好不好,小洛姐姐做的菜都好吃,比生煎更好吃。”陳文斌有些尷尬,他確實告訴孫女說可以吃到生煎,可小老板今兒個沒做呀!
看著
孫女愈發委屈,泫然泣下的樣子,有些手忙腳亂,“都是爺爺不好,彤彤除了生煎你還想吃什麼?要不爺爺帶你去吃彆的?”
屋裡就這麼大,有什麼動靜都能聽見。沒過一會兒,那收銀台的小哥便喊自己的號去端盤子,薑元便不再關注那一老一少。
兩盤菜放在一個餐盤上,另外的粽子和酸梅湯又是另一個餐盤了,他一個人也端不過來,那小哥倒是一並幫著端上桌。
剛要道謝,薑元卻見這小哥低聲對自家老爺子說“明早您早點過來。”兩人對視一眼,不知是在打什麼啞謎。
轉身那小哥就走去了隔壁桌,安慰小女孩。
薑元把粽子盤挪到老爺子身前。
“老爺子,您和這服務員還挺熟的?”看這樣,連端盤子的都這麼熟稔,倒是令人真沒想到,畢竟在家,老爺子連親孫子孫女都不愛管教。
薑鑄顏掰開筷子,懶得理他,“吃你的飯吧,吃飯還堵不住嘴。”
得,老爺子有令,那就吃飯吧。兩杯酸梅湯,一杯放到老爺子手邊,再拿自己的,誒?這怎麼還一個涼,一個常溫呢?
老爺子直接將杯子換了位,薑元這才後知後覺,常溫的是給老爺子準備的,怕冰到腸胃,自己點餐時候忘了說,這邊主動備上了,無論是老客待遇,還是尋常關照,小細節倒是做的不錯。
雪白的瓷碗裡,是四塊碩大紅亮的豬棒骨,濃鬱的醬汁覆在其上,香濃四溢。
豬棒骨呈紅棕色,骨頭上的大肉顫顫歪歪的,連帶著筋膜,骨肉將分未分,無需用勁,薑元的筷子隻要輕輕一摁,肉便可以毫不費力地剔下來,已是足了火候。
薑元將骨頭夾到盤子裡,看了半天,似乎沒有一次性手套,瞄著隔壁桌直接上了手,嗬,像什麼樣子。
他用筷子夾下一塊肉,一口咬下去,大骨肉已經燉的無比軟爛,帶著豬肉的香氣,醬香,鹹香,肉香,奇妙地交疊在一起,濃鬱的肉汁在唇齒之間四溢,口腔內奏起一曲濃烈昂揚的高歌。
粽紅色的豬骨,看似平平無奇,表麵上散發著油亮的光澤,可內裡卻彆有乾坤,味道無與倫比。
過多的調味往往會讓食材失去本我,可這道醬香骨,醬香濃鬱,與這上
好的豬棒骨相得益彰,精妙的調味在一起,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鹹,少一分則淡!足見廚師本人的功底。
薑元微微一愣,這手藝......
光憑這一道醬香骨,就已經可以媲美京都八大名樓——連家酒樓的招牌!
光憑這一道醬香骨,廚師絕對可以被奉為高端酒樓的總廚!
這足以流傳百年的菜品,不是在哪個廚藝世家見到,而是在海城一家居民區附近的破爛小店裡吃到。
薑元此刻有些恍惚,究竟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喝了口酸梅湯,酸甜藥香,入口回甘,滋心潤神,標準的古方,這廚師,應該不會是野路子出身才對。
薑元把目光挪向另一道菜品,雞絲蒿子杆。
雞絲蒿子稈做起來並不困難,甚至可以說是一道平凡的家常菜,對於常人來說,自家炒一炒也就罷了,但對於廚師來說,則有著更加嚴格的要求。而且出自紅樓,安上了紅樓菜的名頭增添了幾分異彩。
茼蒿摘去嫩葉,隻剩下嫩綠的莖條,切成小段,與滑嫩的雞絲清炒,無需多加配料,考驗的是火候與食材的精妙控製。
沒有什麼味精雞精,洛素隻是加了一點鹽,由著食材的本味發揮,便是一道好菜。
薑元夾了一筷子,蒿子稈有一寸長,翠綠翠綠的,雞絲倍白,白綠交織,看著就清爽宜人極了。
吃完濃鬱的豬棒骨,夾上一口雞絲蒿子稈,入口清爽,連帶著雞絲,也帶著蒿子稈特有的山野清香,深深嗅上一口,仿佛置身深山老林溪盤,清清淡淡的,實在是夏日佳肴。
這兩道菜,一紅一綠一白,顏色也是配的極好。
薑元三個粽子每個扒開,挨個嘗了一遍,不僅連連點頭,各個軟糯,白粽香甜,肉粽鹹鮮,滋味各有千秋,讓人吃了還想吃。
他倒是真沒想到,這海城倒是藏龍臥虎,一家小店也有著掃地僧一般的廚師。
薑元越來越好奇,真想見見這位廚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一份裡麵四塊大棒骨,自己啃了一塊,還沒吃完,老爺子也隻吃了一塊,粽子太墊肚子,留在最後盤子裡還剩了兩塊棒骨,老爺子腸胃有限,打包帶走也沒有先做的好吃,薑元此刻也不講究了,直接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