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與洛素一東一西，中間仿佛楚漢分界，各自占著地盤。
即便是離開那夜觀曇花會的地點，仍覺得有曇花香氣縈繞在鼻尖，沁人心脾，哄人入睡。
洛素久違的做了一個夢。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多夢之人。
甚至出了五方鎮之後，除了某些意外的原因，她再也沒有做過夢。
而在這夢境之中，
洛素仿佛變身成為了一朵小小的曇花。
她尚未長成，耳邊卻有著嘰嘰喳喳的聲音。
“大姐，今日咱們三十幾個姐妹，可要一同化形？”
“是呀是呀，爹爹今日好生嚇了一跳，本以為我們還要等上一陣子的。”
“聽聞爹爹已經去找了官署的人，為我們加上一場成人禮，有不少外地人前來觀禮呢。”
“大姐，化形之後，我們可能去耍一圈，好姐姐，我們可是曇花仙哩！”
鮮活的，跳脫的，吃吃笑的，洛素仿佛掉進了個女孩堆裡。
“有觀禮的人來了，來了，快快收拾，莫要怠慢了客人。”一個稍顯嚴厲的女聲響起，原本還在嘻嘻哈哈的曇花精靈們，各個垂頭，時不時隨風搖擺著。
洛素的眼前突然出現了視野，眼前是一片人，可不就是他們商隊昨晚前來夜觀曇花會的人？
她甚至看到了老吳和她自己。
洛素的意識很清醒，她當然的知道自己是一個人，而非此時此刻的曇花。
隻是如今的處境自己也有一些摸不著頭腦，這是曇花入了她的夢，還是她入了曇花的夢？
伴隨著漫長的等待，周邊的曇花們，卻好似在梳妝打扮一般，為登台前做著最後的準備。
“月華凝聚，到了你們化形之禮。”那威嚴的女聲再度響起。
這下子，卻沒有嘰嘰喳喳的聲音了。
緊接著，洛素幾乎是可以感受到，很難去形容此刻的感覺。
那是濃鬱的勃勃生機，不斷的提升，仿佛蓄勢已久，然後在刹那之間，綻放而出。
而在洛素如今的視角之下，她左右兩側皆有曇花，此刻她們正化作一個個身穿白衣的年輕少女，於月下翩然起舞，芬芳四溢。
無風起浪，無曲自舞。
她們飄搖著舞姿，月下的身影，無比曼妙。
洛素不禁感慨，那第一個感歎曇花乃是月下美人之人，莫非是見過此景不成？
月華傾泄，曇花們卻好似到了一曲終了的時候。
她們躬身微微向前行禮，一曲舞必，原本盛開的幽幽曇花，開始閉合。
而這些月下舞動的美人們，則三三兩兩的，飄搖在空中。
“十三妹，你可是選好了人家？”
“放心吧七姐，城東孫奶奶最近腿腳不好，又無人照料，我去她家裡做一做活。”
“城南的李員外丟了一尊白玉雕，是他那不孝的兒子偷走拿去賭坊作了抵，我準備去給他留封信，一定要好生教育一番。”
“有個混不吝的，調戲了許三娘家的小娘子，害得小娘子幾天不敢出門，今晚好生教訓教訓他，看他醒來還敢不敢調戲女子！”
“胡家二娘的母親病了，兒媳又剛剛生產，家中一堆瑣事做不完，我且去幫幫忙。”
她們在空中舞動著，嬉笑間，開始向幽曇城中四處飛去。
洛素心念微動，誒？
她好像也可以飛！
心隨意動，心念一動，便跟上了其中的一位。
眼看著她到了一戶人家，這裡似乎隻住了一位老奶奶，東西十分散亂著，衣服的補丁尚且沒有打完。
這曇花精靈上上下下的忙活了起來，漿洗衣服，縫著針線，清掃院子。
洛素看了一陣，又換了一處。
這一家裡，七八歲的女童正在睡覺，不知做了什麼噩夢，有些魘住了。
一個曇花精靈跑到她的身邊，悠然地哼起了小調。
那小女童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麵帶著笑意，不知做了什麼美夢。
再一轉，便是那今夜養育出曇花的人家。
“我們要走了，也不知爹爹娘娘可會想念我等？”
“阿兄已經入了書院，阿姐正進了一家商隊，日後要做主事哩。”
“時辰要到了，快些做活。”
心念再一動，洛素又回到了那曇花之處，隻是此刻，花苞花蕊已經逐漸的閉合枯萎。
看著眾人觀賞的表情，仍然是一派的欣賞與可惜之色。
可惜這絕世出塵的花朵，不能永恒綻放。
洛素的耳邊，再也沒有了嘰嘰喳喳，曇花精靈的聲音。
她們也許消失了，也許，去了更遠的地方。
......
第二日一早，便又要啟程，即便是去看了一個多時辰的曇花盛放，少睡了一些覺，眾人仍然是精神飽滿。
“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怎的，昨晚睡覺，甚至今早起來，總覺得聞見一股子曇花香氣。”
“馥鬱芬芳，不濃不淡，昨夜觀那曇花，當真無比動人，若是有機會，定要帶著家人前來幽曇城一觀。”
“然也，昨夜夢間，亦有曇花入夢，搖曳之間，仿佛月下美人起舞弄清影，令人如癡如醉。”
洛素有些訝然，難不成大家夥，都跟她一樣，做了這般的夢境不成？
她懟了懟老吳，“你昨晚做夢了嗎？”
老吳打了個哈欠，“沒有吧，我睡的可香了，就是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打了我的腦袋，說是找錯人了，要不是今早特地起來看看門是鎖死的，還以為有鬼呢！”
聞言，洛素挑了挑眉。
“得虧在這沒遇到什麼怪事，我這心那，總算是踏實了。”他慨歎了一句。
又在客舍吃了朝食，補充了乾糧飲水，再度出發。
出幽曇城的一路上，快到城門的時候，便聽見有人大喊：“昨晚曇花仙子來我家了！今早起來，昨日沒劈的柴，全都劈好了，院子裡也乾乾淨淨的，還有股子曇花香呢！定是曇花仙來了！”
他正站在自家的門口，邀請彆人進門觀賞呢，洛素來開車簾，車隊有不少人都聽見了，都往外看。
洛素卻瞧見一個小男童看著那人的方向，嗤笑一聲，“曇花仙都是騙那些大人的，聰明的小孩才不會信呢。”
他的不遠處有個女娃娃，聽著那男孩的話，撅了撅嘴，顯然十分不讚同。
曇花仙子，昨晚入了她的夢呢，還說以後每一天晚上做夢都會守護她，再也不用害怕夢裡的怪物了呢。
哼，不信曇花仙子的人，是見不到美麗的仙女的！
窗外的花架之上，一叢曇花，正耷拉個腦袋，不知何時將會綻放。
馬車駛出幽曇城，馬蹄帶起沙塵，窗外又是一片鬱綠之色。
走出了幽曇城一帶的地方，商隊人多勢眾，過往皆避讓。
又趕了三五日的路，沒能趕到下一處停留之地，便宿在了野外。
臨溪取水，撿枝點火，又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旅途之夜。
這山間好似經常有人前來打獵一般，車隊下了半天的套子，什麼都沒有套著。
天氣晴朗，也沒有雨，原本試圖采點蘑菇，也是一無所獲。
隻能簡單地吃口乾糧，好在路途大部分時間，都是如此，倒是沒有什麼可失望的。
寂寂長夜，老吳原本睡在馬車外，忽然有了尿意。
他睡眼朦朧的，迷迷糊糊走到一旁準備小解。
耳邊突然傳來了陣陣讀書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這是《千字文》？
老吳覺得自己這是幻聽了，這大荒山野嶺的，不說這大晚上，深更半夜，哪裡會有讀書聲。
一定是自己還沒睡清醒呢。
小解完正準備回去接著睡，一回頭，卻見兩個小豆丁站在自己的眼前。
“伯伯，我們，我們找不到家了......”
“伯伯，您能幫幫我們嗎，我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兩個小豆丁帶著哭腔，看著便是玉雪可人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老吳不禁想到了自家的大孫子。
“不哭不哭，伯伯這就帶你們......”老吳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出口，刹那之間便反應過來。
這荒山野嶺的地方，怎麼可能有兩個六七歲的小孩！
馬車之內，洛素徐徐睜眼，老吳的氣息消失了。
想到在幽曇城走之前老吳慨歎的那句話，洛素覺得，以後堅決堵著他的嘴，不要對這種事發表任何自身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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