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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寂靜無聲。
洛素分神數縷,依附在小小的紙人身上。
無人護法,她並不敢直接神魂出竅,隻能如此操作。
幾個小紙人飛馳向景源城的東南角。
洛素已經鎖定了幾處地點,官府的衙門晚上無人,加上本身對於邪物的壓製,幕後之人不可能在此。
而剩下的幾處富戶人家,倒是有可能的。
李老爺子說,這嫁蠱一事,而且是天生命蠱,即便是轉嫁到彆人的身上,所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小。
對方出身於富貴家庭,也是有可能的。
洛素分心數用,小紙人溜進門縫,進入了兩處院落的之內。
這蠱師實在是邪異,相比於修煉邪法的術士一流,亦或是妖邪,鬼物,妖邪身上自帶妖氣,鬼物邪物也可能容易分辨。
可這養蠱之人,斂蠱於肉身之內,一身的人氣壓著,並不容易發現和分辨。
夜裡點燈,燭火通明,院落之內,提著燈來回走的仆人有不少。
洛素想著,以那蠱師的高明手段,如果是被請過來的,理應當是座上賓。
兩處大院之內,都沒有宴客的情形。
紙人穿梭來回,除了發現一家的小妾跟管家的私情,另一家偷偷藏私房錢的主子,沒有那兩人的半點蹤跡。
兩家子的院子轉了個遍,孫荷和李老爺子都說過,夜間陰氣極盛,正是煉蠱的好時候,那蠱師不在洛素化的紙人探查的兩家富戶這裡,還能在哪?
洛素在施展手段的時候,李家醫館的一處小屋之內,李老爺子房內未曾點燈,在這一片的幽黑之中,取出了塵封已久的罐子。
曾經名滿江湖的蠱師李川,如今變成了老郎中李老爺子。
現在也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他曾以金蠶蠱鬥倒了多少人,成就了自己年輕時的無雙威名。
李老爺子摸著手中蒙塵的罐子,內裡的金蠶似乎是已經察覺,躁動不已,
金蠶食尾,養蠱之人,很難善終,就如同修玄之人天命注定的五弊三缺一般。
而養金蠶蠱的人,要麼“孤”,要麼“夭”,要麼“貧”,翻譯過來,要麼一個人孤單到老,要麼半路夭折,要麼貧窮一生,否則金蠶蠱將無法發揮靈驗。
年輕時候的李老爺子,其道多孤,獨來獨往,也倒是算得上應上了這一個“孤”字。
後來觀了不少前輩蠱師的經曆,他金盆洗手,封了自己的金蠶蠱,不再用蠱,如今有家有業有子,兒孫滿堂。
他原本以為,這金蠶蠱,也許會隨著他的離世,與自己的枯骨一起埋葬在深土之中。
可不曾想到,會有人找上門來。
白日裡,他沒有對人說的是,這嫁蠱的手法,尤其是能嫁“天命蠱”的手段,李川活了大半個輩子,也隻見過一個人有這樣的手段。
而那個人,在三十年前的一場鬥蠱之中,被金蠶蠱重傷,沒過多久就死了。
李川年輕的時候也曾心狠手辣,即便是如今做了郎中,成了百姓嘴裡心懷大善,妙手仁心,樂善好施的人,但並不代表他的內心沒有利弊權衡。
在見到這位吳先生的病情之後,李老爺子就知道,這是衝著自己來的,也是他沉吟過後,攬下來了這樁差事的原因。
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年輕時候的往事,並非是一句年輕氣盛就能夠解釋的。
李川已經做好了準備。
小吳是無辜之人,不該被扯進這一樁自己的恩怨裡。
如今他李川兒女雙全,子孫滿堂,家有技藝足夠後代謀生,李川的夫人在前些年因病離世,仔細想想,他如今也沒有多少掛礙了。
李老爺子平靜地掀開蓋子,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認命,內裡的金蠶蠱也不再躁動,李老爺子將右手伸進了罐子之內,指尖一個吃痛,有什麼在吸吮著他的血液。
李老爺子默默地等待著,金蠶蠱封存了多年,這原本與他本命相連的蠱蟲,隻靠著他按時喂入的雞血求活,如今聞到了人血的味道,早已經是迫不及待。
金蠶有靈,更彆說這是伴隨了李老爺子多年的本命蠱,它似乎也知道李老爺子如今的身體大不如前,隻是吸吮了幾下解了解饞。
李老爺子抱著罐子出門,他準備了數種獸血,需要先讓金蠶喝飽。
先前那洛小友所說的景源城東南角,李老爺子是一瞬間就想到了地方。
不是官府,不是那富貴人家,而是那破廟。
破廟如今已經被修繕完畢,香火鼎盛,小廟隻有一位主持清修,空房不少,是藏人的好地方。
幾十年前前,那還是一處破廟,是與他鬥蠱輸了的那位蠱師最後的彌留之地。
那人姓劉,乃是景源城的上一任蠱師,精通於嫁蠱之術。鬥蠱的時候,他已經成家,妻子懷胎在身,鬥蠱之後,姓劉的蠱師沒多久就死了,而他的妻子生產時大出血,隻留下了一個孩子,被那蠱師的兄弟接走。
李老爺子的思緒有些繁雜,金蠶蠱待在他粗老的手背上,一動不動。
他將準備好的獸血拿出來,金蠶瞬間起了身,開始牛飲起來,那滿滿的大腕獸血被飲的精光,小小的金蠶蠱身也沒有半分的起伏,也不知道這些鮮血都消耗到哪裡去了。
“爹,你要去哪?”李家大郎似乎在院子門口等候許久,堵住了自己白發蒼蒼的老爹。
屋內的洛素也睜開了眼睛,她分出的兩縷神識沒有半分發現,卻不想李老爺子這邊倒是有所動作。
李老爺子蒼老的聲音響起:“我這輩子最大的樂事,就是遇見你娘,生了你們幾個孩子,你們和我不同,善良,義氣,仁厚,一點都不像我,像極了你們娘,這很好。”
“爹。”李家大郎又叫了一聲,這話給人說的感覺越發不好。
“欠什麼債都彆欠人命債。”李老爺子的語氣越發滄桑。
這是當年的那個孩子來給他下的戰帖。
他上一輩的恩恩怨怨,本應該在他這一輩直接了結,蠱師之鬥,生死在外,不牽扯於旁人。
都說父債子償天經地義,這父債子討也是同一個道理。
李老爺子已經走到了院子的門口,“我走之後,你們兄妹要和睦,萬不可你爭我奪,讓人看了笑話,這義診,還要開下去,李家一脈,不可再有人碰蠱。”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仿佛是在交代最後的遺言。
李家大郎擋在院子的門口,可根本擋不住李老爺子的腳步,自從他做出決定,下定決心,就已經沒有回頭路。
不,從當年的那場鬥蠱開始,踏上了這一條路,即便是金盆洗手之人,又有幾個得以善終。
李川斂了斂眉,白發蒼蒼,有些傴僂的老腰此刻也昂首挺胸起來,他要去迎接人生之中,最後的一場鬥蠱。
洛素推開了房門,老吳在哼哼唧唧,半睡半醒的,她不敢離開,但又分了一道神出去跟住了李老爺子。
一旦他事成,亦或是不成,老吳這邊的身子狀況,她都得時刻盯著。
她已經做好最壞的預案,老吳的這具身子喝過饕餮熬的那一碗湯,即便是稀釋過的,對於凡人都是大補,他如今的身軀強度跟修行人士也是無差的。
蠱之一脈,占了一個邪字,同樣懼怕著天道正法。
雷霆乃天下至陽,至正。
洛素估摸了一下,老吳如今的身體,絕對撐得住雷劈。
到時候不行的話,她就引雷直接劈在老吳身上,管它個什麼邪祟之物,都劈得乾乾淨淨。
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不能解蠱,這就是最後的備選方案了。
李老爺子衣袍飄蕩,走在大街上。
他此刻的心緒並沒有想象之中平靜。
幾十年前的那一場鬥蠱,他當時是什麼樣的?
年輕氣盛,咄咄逼人,步步緊逼著對方。
就那樣擊敗了姓劉的蠱師,這座景源城,也歸了他的範疇。
那時候他可沒想過也今天這一遭。
李老爺子一步步走到了破廟前,當初的破廟已經是巍峨許多。
大門開著,仿佛是等待他許久。
李老爺子進門之後,門輕輕地帶上,洛素急忙鑽進去。
院內有著一棵大樹,樹下站著個身穿黑衣的人,寬寬大大的袍子,半遮著麵,和老吳還有客棧老板的描述相同。
“你來了。”那聲音有些聽不出男女,語氣中不帶有一點感情。
“仇怨不假於人,我與你鬥蠱,我若是勝了,你要把嫁蠱解開,我若是輸了,你把那天命之蠱,嫁到我身上,也可宣泄你心中之恨。”李老爺子平靜地說著。
聽見李老爺子的話,洛素一頓,她沒有想到,李老爺子居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那人頓時笑了出來,“李川,你有什麼資格與我提起這些要求?裡年老體衰,兒孫無一人承了你的本事,這多年不再的金蠶蠱,如今又能有多少力量?”
“與我鬥蠱,輸的人隻會是你。”那人輕飄飄地扔出這句話,對於麵前的白發老人,絲毫不放在眼裡。
“我與你,與你父親之間的不必牽扯到旁人,我不會嫁蠱之術,你也說了,輸的是我,便把那蠱嫁到我身上,痛苦此生,你應該樂於見此。那被嫁蠱之人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平白添上一條人命。”李老爺子不休不惱,接著說道。
“你統共也沒幾年可活,我看你痛苦又如何?”
“李川,我不與你廢話。我今日不與你鬥蠱,你與我父親恩怨已了,至於我嫁蠱,隻因我想嫁於那人而已。想不到那個上了年紀的老胖子倒是陰陽和諧,乃是煉蠱的好身子。”
“李川,我知道那胖子在你的醫館,如果不是他呆在你那裡,我也懶得與你廢話,隻要你不阻礙我,我們之間恩怨兩清,那胖子與你並不相識,這閒事,你也不必管。”
洛素也是微微一怔,這幕後的蠱師,居然饞老吳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