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好久不見啊。”
林長卿疑惑抬頭,就見一個吊兒郎當的中年男子晃晃悠悠走來,臉上的神情說不上友善,透著幾分痞氣。林長卿頓時生出戒備:“你是?”
“林先生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六年前,常州。”男子笑嘻嘻提醒。
林長卿唰得白了臉。
“看來林先生想起來了,也是,畢竟是那麼重要的事呢。”
林長卿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這個男人就是六年前他忽然恢複記憶之後找來去老家打探消息的人。他不敢用許家的人,就悄悄在外麵找了個人,可他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對方怎麼會找上門來?
因為善水讓他找上門來,懷疑林長卿早就恢複記憶之後,她就請唐瑾姿幫忙,清幫到底手眼通天呢,還真把人找出來了,隻是那會兒林長卿已經身敗名裂並且在吃牢飯,這個人也就顯得可有可無。出於不浪費的原則,善水決定還是讓他發揮一下作用,惡心惡心林家人,誰叫她被林家人惡心得夠嗆。
“你想做什麼?”林長卿心生警惕,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諢號黑三的男子笑嘻嘻地搓了搓手:“手頭有點緊,就想找林先生周轉周轉。”
前腳剛敲詐了林碧城後腳輪到自己敲詐,林長卿臉色有些古怪,壓下奇怪情緒,他好聲好氣道:“我的事估計你也清楚,我現在哪有錢。”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林先生大方點嘛。”
林長卿咬死了沒錢。
黑三便露出真麵目:“那我可要去和林先生家裡人借了。”
林長卿猶豫了下,若是之前,他肯定會拿錢消災,他得維護自己在家裡的體麵,可現在體麵和錢相比?林長卿看一眼戰戰兢兢躲在自己身後的林墨北,林老太和阮秋娘好說,他主要是怕毀了自己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咬了咬牙,林長卿摸出幾張從林碧城那兒敲詐來的鈔票。
黑三當然不能見好就收,他可是帶著任務來的:“這一點可不夠,我看林先生兜裡好像有個金光閃閃的東西。”
林長卿怎麼舍得金表。
他不舍得,黑三偏要,這不就吵起來了,然後把林老太和阮秋娘以及街坊鄰居都引了過來。
林長卿恨不得堵上黑三的嘴,奈何對方比他高比他壯,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所以林長卿隻能乾瞪眼。
“……林先生,你可不能翻臉不認人啊,六年前要不是老黑我幫你拿了兩筒子大洋給你老娘媳婦,她們早就餓死了。難不成你是恨她們沒餓死壞了你的好事,所以恨上老黑了。沒這樣的道理,當年我都沒向許家告發你早就恢複了記憶故意裝傻騙他們,讓你多過了幾年好日子……”
“你血口噴人。”頂著形形色色的目光,尤其是來自於家人的,林長卿色厲內荏地反駁。
黑三笑了一聲,扭頭看阮秋娘:“六年前的秋天你家裡是不是突然多了兩筒子大洋?”
阮秋娘隻覺得天旋地轉,六年前?六年前家裡的確白撿了兩筒子大洋,婆婆還說是祖宗保佑。
“沒有的事。”林老太咬著牙否認,彆管她這會兒心裡頭有多失望,依然堅定地要維護兒子的顏麵。
黑三就嘿嘿笑:“老太太你敢對天發誓沒有嗎,要是你撒謊,你兒子孫子就會暴斃街頭,你們林家斷子絕孫——”
“你閉嘴!”林老太受不住這樣的詛咒,怕得整個身子都在打晃。
黑三攤了攤手:“看吧,不敢發誓了吧。”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漸漸大起來,還伴隨著指指點點。
林老太和林長卿母子倆臉色紅紅白白一片。
渾身無力的阮秋娘靠在牆上,眼淚滾了下來,之前種種她都可以給林長卿找借口,可這一次,她找不到合理的借口騙自己了。林長卿早就恢複記憶,可他沒有回家,哪怕是悄悄地捎個信告訴她們他還活著都沒有。什麼怕許家報複所以忍辱負重,都是騙人,他就是打心眼裡想選許望舒,畢竟許望舒年輕漂亮又有錢。後麵之所以說那些好聽的話騙她哄她,不過是因為林碧城當時有出息,其實那孩子說得一直都是真話,是她蠢不願意相信。
阮秋娘從來沒有這樣清醒也沒有這樣絕望過,她直愣愣看著林長卿,沒有聲嘶力竭的哭鬨質問,唯有眼淚不斷流,整個人身上透出的悲哀濃烈到旁觀者都看得不忍。
林長卿如坐針氈,彆開眼不敢看阮秋娘,卻又對上林墨北驚愕的雙眼,更覺難堪,他終於受不了,扭頭離開。
“長卿,長卿,你要去哪兒?”林老太大聲呼喚,踉蹌著追了幾步,可她一個老嫗哪裡追得上,隻能推了推呆若木雞的林墨北,“北北快去追你爸爸,可彆出事啊。”
林墨北沒動彈,能出什麼事,他還能羞愧自儘嗎,這個人根本就沒有羞恥之心。這一刻,何止是阮秋娘不得不麵對林長卿是個渣的事實,就是林墨北也被逼著看清楚他親爸的真麵目。
眼見著林墨北沒動彈,林老太悲從中來,這是父子離心了,再看失了魂一般的阮秋娘,夫妻也離心了。林老太悲不自勝,這可如何是好,一個不好,家就要散了,長卿那個混賬東西啊,怎麼能那麼混賬!
是啊,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混賬的人,這種人就不應該存在,活著簡直是浪費空氣。
想找個地方躲羞的林長卿被人敲了悶棍,等他醒來發現天已經黑了,而他被綁著手腳堵著嘴躺在冷冰冰的地麵上,不遠之處就是黃浦江。
林長卿瞳孔一縮,強烈的危機感湧上心頭,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連牙齒都忍不住打顫:“嗚嗚……嗚嗚……”
站著的幾個彪形大漢無動於衷。
冷汗一刻不停的往下冒,頃刻間打濕了林長卿的衣服,他絞儘腦汁在想自己得罪了誰。
林碧城?自己剛剛敲詐了她。
許墨西?自己發現了她的秘密,難道是她背後的人要滅口,那是許望舒還是善水?
突然,林長卿瞥見那幾個彪形大漢動了,側過身,低了頭,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都極為恭敬:“善水姐。”
如今善水也是當了大姐的人呢,打出來的地位,清幫上上下下那是相當的心服口服。
林長卿如遭雷擊,居然是她!這絕對是最壞的結果,他毫不懷疑,她是那幾個女人中最心狠手辣的一個,換做其他人他也許還可以求饒,但是善水絕對不可能心軟,這個女人殺人不眨眼的。
善水挑了挑眉,打量滿眼絕望的林長卿:“表姐有個願望,希望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
林長卿抖如糠篩,什麼意思,回哪兒去,會常州老家去,許望舒會有這麼好心?那麼是……林長卿驚恐看向江麵,一瞬間連呼吸都停住了。
善水看向暗潮湧動的黃浦江,慢悠悠道:“十九年前,她從這裡救了你,那你就回這裡吧,能不能再死裡逃生一回,端看你自己的運氣了。”
“嗚嗚嗚”驚駭欲絕的林長卿劇烈掙紮,像條蟲子一樣扭動,試圖離江水越遠越好,恐懼的眼淚爬滿了他的臉,連便溺了都不自知。
林長卿開始用力地向善水磕頭求饒:“嗚嗚嗚……嗚嗚……”
他不想死,他連四十歲都還沒到,他還有半輩子沒過完,他怎麼能死!
看著涕泗橫流的林長卿,善水微微一笑:“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