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何時——”他的話被打斷。
“臣妾從彆人聽到了失憶前的事情,陛下,你要不要聽呢?”
她笑容和煦,仿佛說著不相乾的人與事,“她們說,皇後娘娘真是太可憐了,娘家再強大又怎樣?還不是被陛下一手抄了?擁有絕世美貌又如何,還不是拉攏不了帝心,你看啊,懷孕三次流產三次……”
“住口。”他指節微微發白。
“陛下,這你就難受了?”女子笑意變淡,“我不知道之前的我是如何挨過三次流產的痛苦,可我知,那肯定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噩夢。你想,那麼脆弱的一個小家夥,他還沒來得及領略這世界的美麗,他還感受不到他母親的喜悅,他就……永遠合上了眼。”
“住口!朕讓你住口!”他猛然傾身,隔著案桌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森然道,“不要再說了。”
他以為帝王無心,為了最後的勝敗,他可以無視所有。
他隻是忽略了,這個女子在他心裡的份量。
那次他微服辦事,碰上了雨天,便在彆人家的屋簷下躲避。
十三歲的少女娉娉婷婷,著了一襲煙羅紫的蟬紗裙,撐著一把青花油紙傘,透著閨閣女兒的嫻雅秀色。
她徑直走向另一個人。
“存誌哥哥,爹爹讓你先回去,等雨停了再走。”
“是爹他讓我回去的?”少年差點驚喜到要叫出聲來。
“什麼你爹呀,彆亂認親戚。”女孩兒秋波流轉,沒好氣瞪了他一眼,大庭廣眾之下,也不害臊。
“不是,我是說你爹。”
他嘀咕了一句,“反正早晚都會是我爹,沒差。”
趙懷謹看見那個女孩子紅了耳根子,臉頰粉撲撲的,像是塗了一層蜜,怪美的。
再後來,他知道了這個女孩子是丞相的女兒。
當母後說要將她指給自己時,趙懷謹臉色不變。
答應了。
琳琅低頭,用力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扳開,即便對方的指甲劃破她的肌膚。
“陛下,我新得一首詩,不如寫於你看?”
狼毫蘸墨,在宣紙渲染開來。
他目光一沉,落到紙上。
見人初解語嘔啞,不肯歸眠戀小車。
一夜嬌啼緣底事,為嫌衣少縷金華。
穆貴妃一事竟然不了了之,這出乎後宮嬪妃的意料。
穆貴妃是陛下鐘愛的後妃,她在鳳儀宮意外落了個成型的男胎,陛下不應該是心痛難當向皇後問罪,然後堅決廢後嗎?
可是,帝王走出皇後寢室後,隻是淡淡來了一句,“蘇德,給朕好好查,是誰那麼大膽陷害皇後。”
是陷害皇後,不是陷害穆貴妃?
一瞬間眾妃以為自己聽錯了。
“無論是誰,冒犯朕的正妻,一律,殺無赦。”
最後三個字,殺意陡生。
李佳期眼瞳仿佛被針紮了一下猛然縮了縮,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讓她如此恐慌。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曾經在課本裡看到的詞句,突然有天成為真實存在的東西,她既感荒謬又不免為自己的未來擔心起來。
都說伴君如伴虎,誰又能斷定自己能笑到最後?
她深深埋下了頭,她不應該把後宮想的簡單化,也不應該把一位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君主看做是普通的男人。
是夜,濃鬱的墨色侵染了整個皇宮,禦書房內的趙懷瑾還在批改奏章。
“陛下,該翻牌子了。”總管蘇德在一旁輕聲提示。
朱筆一頓,“呈上來。”
小太監立馬彎腰遞上玉盤。
趙懷瑾伸手觸向“李貴人”的木牌,腦海裡卻浮現的是皇後拾筆寫下的那首詩。
——一夜嬌啼緣底事,為嫌衣少縷金華。
那年,皇後初次懷孕,當時臉上的喜悅怎麼也掩不住,看向他的眸光愈發繾綣多情。如果……她順利誕下龍子,今年約莫也是四歲了,矮矮的個子剛好撲到他腳邊撒嬌。
他也許會聽到,那稚嫩的童音一遍遍不厭其煩喊著父皇爹爹。
帝王收回了手,俊逸的麵容顯出幾分莫名的遺憾,“不必了,朕今晚去皇後那邊。”
明月皎皎,帝王禦輦緩緩駛向皇後寢宮。
而後宮,卻是個不眠之夜。
明水閣。
“主子,該歇下了。”李佳期的大宮女走過來,為她披了件衣裳,輕聲勸慰,“今天是初一,按規製,陛下應宿在皇後娘娘那裡。”
少女攏了攏衣裳,燭火下的明媚容顏染上一抹清愁,“我知道。”誰不想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隻為自己破例?之前十五,穆貴妃被診出喜脈,趙懷瑾撇下正宮陪了她一夜,著實抬了穆貴妃的臉麵。
他今早的柔情,給了她一個極致寵愛的錯覺,所以他沒來的時候,她才會倍感落寞。
她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對方後宮佳麗絕色無數,她隻是其中的一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