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條件簡陋的鄉下,榮先生依然將人照顧得很周全。琳琅在廚房那邊擦洗乾淨,換了一身舒適的棉布衣裙。
“洗好了?”
榮先生也從外邊回來,他雙手兜起衣袍,仿佛卷著什麼東西。
他徑直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展開了袍角,輕輕抖落裡邊的東西。火紅的蔦蘿花被簇擁在綠意之中,顯得鮮活極了。
“就讓這些小花兒今晚陪你過夜吧。”
他衝著人笑了。
知情識趣的男人真是殺傷力巨大啊。
琳琅掀開被子躲進去,“那我就先睡了。”
榮先生點點頭,拿了一些衣物轉身去洗澡。
睡得迷迷糊糊時,她覺得腳趾頭有些發癢,下意識蹭了一下,緊接著被一隻寬厚的男性手掌抓住了,聲音微嘶,“彆動,我給你揉一下。”
出發前榮先生給人準備了一雙輕便的軟底鞋,不過走了那麼長的一段路,他想肯定是累壞了,即使她嘴上不說。
“好癢……你輕點……”
她意識不輕央求著。
榮先生抬眼看人那不設防的睡顏,眼眸略微幽深。
在一個對她圖謀不軌的男人前睡著,她膽子也真夠大的,是篤定了他不會衝動嗎?
榮先生喉結微微滾動,險險抑製住了那股火氣。
待他冷靜下來,外頭雞鳴聲傳進了耳朵。
時候不早了。
榮先生也躺了下去,側對著人。
沒一會兒,她自動靠上來,貼著他的胸膛,仿佛砸了砸嘴,嘟囔一聲“真硬啊”。榮先生失笑,乾脆伸出了手臂,好讓人枕著睡。
一夜酣眠,直到日上三竿。
榮先生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踏實了。他暫時打算先在這邊待幾天再回去。
至於一日三餐,當然要靠自己勞作得來。
他將隨身攜帶的槍給琳琅防身,自己則是背上弓箭要去周圍走走,要是能獵一些小動物回來加餐就更好了。
“那我就在你回來之前把番薯給削好皮。”琳琅興衝衝地說。
榮先生撫額,“不必了,放著讓我來就好。”
他怕削完之後隻剩渣了。
“那我洗衣服?”
“山水有點涼,你彆沾,我回來就洗。”
琳琅一臉失望之色,“那我能乾什麼呀?”
你彆添亂就阿彌陀佛了。
榮先生黑眸裡泛起疼惜的光芒,大掌撫摸她的腦袋,笑道,“搬個小板凳在門口坐著,乖乖等我回來就好了。”
琳琅“噢”了一聲,“你快點回來。”接著又補充一句,“不許背著我去勾搭俏村姑。”
榮先生笑了一會,在對方威脅的目光下趕緊應了,又囑咐了她幾句,戴上捕獵的工具出發了。
“唰——”
一支利箭離弦而去,射中了一隻灰胸野雞,咯咯的慘叫聲不絕於耳。
榮先生疾步過去,逮住了雙爪,一邊將箭拔了下來,一邊用繩子捆住,利落扔袋子裡麵。他餘光瞥見鬆樹下的一叢新鮮蘑菇,考慮片刻,也一並摘取下來。
距離他出來不過是半個小時,收獲已經頗豐,榮先生擦了擦汗,也不貪心,即刻打道回府。
門外攤著一團沾了濕軟泥粒的野花,榮先生挑了挑眉,她到底還是閒不住跑出去了。
“你九哥回來了,還不快出來接人?”
他含笑踏進了屋子裡,一道窈窕的身影背對著他在沏茶,聽見這句話,茶杯在掌心裡旋了一圈。
榮先生長腿一伸,站在人的身後,手繞在她的胸前,變戲法般掏出了一隻草編螞蚱。
“我隨手編的,第一次有點手生,你不要嫌棄它醜。”榮先生聲音仍舊帶了三分挪揄的笑意,“當然了,不是自謙,我好歹是一個隱藏的民間藝術家,我想它再醜,也不會醜得讓你吃不下飯。”
對方沒有動作,榮先生比她高了許多,低頭看過去,她杯子裡的茶水晃起波瀾。
她在發抖。
這情緒不對。
“怎麼了你?”他皺起眉,放下了弓箭,將人的肩膀扳過來,“是不是不舒服?是那糕點的緣故?”
榮先生內心難免有些自責,他貪圖方便,便將昨天的糕點熱了一些充作早飯,卻沒有問她吃不吃得習慣。
他這話一出,那眼淚簌簌而下。
“你哪兒難受了?”榮先生這會兒焦急了,小心捧起她的臉,輕聲哄道,“沒事的,你忍著點,我現在帶你去找大夫,吃壞肚子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咱不哭了,嗯?”
說著他就想摟住她的要,直接抱起來,她似乎有些驚慌,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啪!”
衣袖裡一塊小包掉了出來。
榮先生明顯看出她嘴角不可抑製抖了一下。
兩人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他知道她的喜好,更知道她那不經意的小習慣。
她在害怕什麼?
榮先生彎腰撿起了那小包,在手上掂量,很輕,是一包粉末。他斂起了笑意,“這是什麼?”
“是一些治頭疼的東西。”她掩飾般低下頭,伸手要拿回來。
男人表情平靜,“該不會是砒霜吧?”
琳琅動作一頓,忽然笑了,“是呀,我打算毒死你,做一對鬼鴛鴦。”她雙手纏住了男人的脖頸,踮起腳去吻人。
榮先生本想質問她的話又吞了下去,他低頭吮吸著戀人的唇。
這一勾引幾乎把他壓抑一夜的火氣引出來了,榮先生隻覺得頭暈目眩,摟著人像喝醉酒似的,東倒西歪,最後索性靠著牆。
“走……快走……”
含糊不清的低喃聲令榮先生頭腦一震,下意識去看她淚跡斑斑的臉。
他眼裡閃過錯愕,正想說話被狠狠咬了舌尖。
“快跑!”
榮先生被她推出了門,踉蹌退了幾步。
“有人要殺你!”
她難得有如此失態的一麵,聲音近乎顫抖,哪怕是雙手扶著門框,也有搖搖欲墜的感覺。
榮先生踩上了那一團野花。
野花……
他念頭急轉,這花的顏色是白的!
榮先生跟琳琅之間有不少的暗語,譬如鮮花這方麵,紅的喜慶,白的送葬,用來提醒周圍環境的險惡程度。
隨著琳琅被他留在宅子裡不再出去,這一類的暗語自然也用得少了,剛才他隻顧著自己的欣喜,居然忘了這一層的含義!
“你愣著乾嘛,快跑啊!”
她急了,眼圈紅得厲害,腳步卻始終沒有挪開一步。
榮先生心底猛地下沉。
那扇門後緩緩出現了另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
冰冷的槍口抵住了女子的脖頸,他微微一笑,不見絲毫戾氣,甚至溫聲問好,“主子,清和終於見到您了。”
他看了看周圍的山水風景,表示讚同的神色,“這裡的確是一個適合修養身心的地方,難怪主子不惜山迢水遠趕過來。”
榮先生見琳琅被他抓在手心裡,焦灼從眼底一閃而過,到底是經過風浪的男人,即便麵對手下重臣的叛亂,他沒有歇斯底裡,而是乾脆利落切入正題,“你要什麼?”
邵清和能找到這裡來,榮先生已經不指望他手下的心腹能趕到了,很明顯,他的行蹤早已泄密。
不單單是邵清和,還有其他信任的人。
榮先生儘可能把局勢往壞的方麵去想。
邵清和與琳琅是昔日戀人,他知道這一層關係,之所以重用他,一方麵是欣賞他的能力,另一方麵,出於某種隱秘的心思,他希望琳琅將仇恨轉移到邵清和的身上,減淡對自己橫刀奪愛的糟糕觀感。
然而,他到底還是養虎為患,造成了今日的禍害。
“我要什麼?”
邵清和雙眼眯起來。
“這話問得好,我要什麼呢?”他的槍管在細膩的脖頸間遊動,略帶幾分輕挑的放縱,“我自然是要回我失去的。”
失去的,指的是什麼,雙方都心知肚明。
榮先生克製著胸口翻騰的怒意,又緩緩平靜下來,他耐心跟人周旋,“你其實並不是多喜歡她,不是麼?從一開始我就看得出來,你對琳琅隻是很普通的兄妹之情,有過相處的情誼,但也僅此而已了。”
“不錯。”邵清和很坦率承認了,“說是喜歡,的確沒多少分。隻不過,我個人的念頭比較偏執,我可以不愛她,但絕不允許她看上彆的男人。”
“所以——”
他將頭偏過一邊,湊近了琳琅的脖子。
刺進了吸血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