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厲聲嗬斥,“我不允許你閉上眼,聽見了嗎?睜大眼好好看我!”
眾人基本沒見過這位百樂門當家花旦的生氣樣子,她無論做什麼事都從容鎮定,偶爾使上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脾氣,宛如天真的少女般不諳世事,讓人也惱怒不起來。
這算是……失態吧?
邵清和看了有些想笑,牽了牽嘴角。
他算不算是將了她一軍?
下一刻,她的目光陡然射過來。
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看好他,不要讓他死了。”
死了就太便宜他了。
短短幾個字,遍體生寒。
邵清和被那陰寒冷血的眼神一掃,篤定自己的下場肯定會是慘烈至極。可那又怎樣?他誤打誤撞弄死了她心愛的情人,還拉著他一起下了地獄,想想琳琅那悔恨的神情,他就覺得一陣痛快。
可是痛快之後,隨即而來的卻是一股不甘心。
不甘心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不甘心自己被人戲耍至此,更不甘心……她把真正的溫柔留給了另一個男人。
那原本是他的……是他的啊!
邵清和的麵皮抽搐,嘴巴也因為傷痛一時無法合攏起來,淌出血水來。他狼狽地看著琳琅將人扶上了馬,手握韁繩,威風凜凜掉頭就走。
他恍恍惚惚的,想到了某一句詩。
紅粉青蛾映楚雲,桃花馬上石榴裙。
這馬不是白中帶紅的桃花馬,她穿得也不是豔美綺麗的石榴裙,可那眉宇間的懾人淩厲,他卻為之怦然心動。
不,不會的,他怎麼會喜歡這個將他一切奪走的女修羅?
他隻是不甘心,對,不甘心……
馬蹄聲漸漸消失了,邵清和也慢慢伏下脖頸,呼吸微弱難聞。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琳琅單手抱著少年纖瘦的腰身,眼睛直視前方,口吻卻異常溫柔,“敏敏?”
“嗯……敏敏在。”
虛弱的咳嗽被壓抑著,不敢叫她聽到。
孫英韶的傷勢嚴重,她不打算在這種偏僻的鄉野浪費時間,何況他受的還是嚴重的槍傷,最起碼,也要是醫館之類的地方。
她現在直奔進鎮。
“彆睡,我們就快到了。”
她指頭摩挲著他的腰腹,那是孫英韶全身上下除了耳朵最敏感的地方,她隻要一拿這地方鬨他,少年立馬就沒轍,拿著一雙蘊著水汽的眼睛可憐巴巴瞧著她。
“嗯……敏敏不睡。”
他的個子又長高了不少,身姿修長,猶如一座玉山般傾倒在她身上。他知道琳琅這樣抱著他會十分吃力,於是使勁往前麵靠去,每挪上一些,他都不得不喘著更為沉重的呼吸。
好疼,疼得他五臟六腑都仿佛被活生生碾碎了。
她不知道,他在來之前就受了傷。
邵清和挾持了他的老娘,還指明要他一個人赴約。孫英韶縱然做了準備,護心鏡也被一粒子彈震得碎了,差點把一條命丟在那裡邊了。
接他的副官極力勸說他留下來包紮,可他不要。
他的姐姐身處龍潭虎穴之中,孫英韶決不能容忍自己來遲一步。
孫英韶疼得迷迷糊糊,又聽見她安撫地說,“敏敏不怕,你還有家傳的護心鏡,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那當然”的驕傲神氣。
“敏敏剛才替姐姐擋槍是不是很神勇?”
孫英韶像個小孩子般邀功。
“當然,敏敏是最棒的。”
“那、那……”他抬手捂住了嘴,“姐姐有沒有再一次迷上敏敏?”
“嗬,傻瓜。”
他癡癡聽著她的笑,手指合攏,死死掩住了那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紅。
“姐姐,再等敏敏一下,敏敏的聘禮就快收羅完了……”
還差,還差一頂鳳冠。
再過幾天,就要完成了。
等等,再等等……再等等!
孫英韶唇色發白,一隻手緊緊抓住黑色大氅,直到浮上猙獰的青筋。
不能死。
他現在還不能死。
他的十裡紅妝還沒有親手交給姐姐。
他還沒有給他們的小男孩親口取一個女孩子的小名兒。
他還……
他還什麼來著?
孫英韶軟軟靠在琳琅身上,樹葉縫隙裡斑駁的光落到他的眼底,氤氳了迷離的夢。
今天,萬裡晴空,是個成婚的好日子呢。
他這麼想著。
姐姐,你嫁給敏敏好不好?
敏敏讓你在上麵。
一輩子,都讓你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