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長老看了眼清風朗月的師兄,又看了眼纖塵不染的師弟,再看看自己一身肥肉,隻好委委屈屈去當夥夫了。
師徒四人吃完餃子,已是深夜了。
胖長老捧著隆起的小肚子,滿臉幸福。
師傅老人家剔了剔牙,勉為其難誇了一句六徒弟,說他除了胖也不是一無是處。
胖長老怨念看他,他胖,是他自己吃出來的本事,其他師兄弟想胖還胖不了呢,師傅就是不懂得欣賞!
白發老人吹胡子瞪眼,“你胖你還喘上了?要不是老子當初腦抽,怎麼會讓你這個小胖墩毀了我劍門超塵脫俗的形象,以後老子升天了,都無緣麵對咱們的祖師爺!”
胖長老心說,師傅又來了。
果然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老人瞬間變成了一個小迷弟,無所不用極其渲染祖師爺的豐功偉績,“要說祖師爺真是天縱奇才啊,百年登頂至尊,飛升成聖,堪為法度化身,隻可惜……”
胖長老倒背如流,“隻可惜祖師爺遇人不淑,竟迷戀上了一個有夫之婦,大婚當日血洗人家喜堂,還大鬨冥界輪回,引得眾生側目。”
後來的繼承者引以為戒,並潛移默化影響玉門弟子,淡薄情愛,遠離凡塵,避免重蹈祖師爺情深不壽的悲劇。
所以劍門至高的無心劍法,所向披靡,從不留情。
白發老人瞪他,“就你吃得多,廢話也多。”
說到一半,老人越來越惱火,忍不住要踹人出門了,胖長老回想自己可憐癱瘓的小屋子,死皮賴臉要蹭師傅冬暖夏涼的豪華居室。白發老人見他肥肉一顫一顫抹著淚,勉強發了點善心,並讓其他兩人也住下,起碼吃飯的時候多點胃口。
胖長老:“……”
真是親師傅,良心都不會痛的呢。
化悲憤為睡意,胖長老鋪蓋一卷,呼嚕嚕睡了過去。
萬籟俱寂。
同屋的人睜開了眼。
他轉過頭,窗邊枝影婆娑,簌簌落雪。
良久,他輕手輕腳掀開被褥,身上僅披了件單薄的衣裳,出門。
這一晚雪下得很大,四周儘是白茫茫的,幾乎辨不清路。雙腳踩在雪地上,沙沙地響,除此之外就是冰棱壓垮了枯枝的聲音。
天地混沌未明,透著徹骨的寒氣。
離宗門的界碑,隻餘百步。
他頓住了。
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個人,眉毛堆滿了雪。
顯然是等候已久。
“無雪,回去吧。”
胖長老還穿著破破爛爛的補丁裡衣,第一次嚴肅而認真叫他的名字。
“跟師兄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什麼都不必想。”
他手掌合攏,微微垂下白玉似的眼皮,澄明的光寸寸熄在眸底,“師兄,我不想跟你打。”
胖師兄陡然沉默。
“師弟,你還記得你拜師禮的第一天,師傅說過什麼話嗎?”
一片雪在他眉心涼涼地化開。
白衣劍修唇色淡得透了。
“玉門弟子,動命,不動情。”
對方異常冷靜地敘述。
胖長老聲音沉沉,悶在了雪裡,“那你清楚,你現在做什麼嗎?你彆也跟師兄兜圈子,冥海那回,還有集市,你瞞得過副掌門,師兄卻不傻,你從不容情,偏偏容了她。”
不過是動情而不自知。
師傅天天耳提麵命,要他們記得祖師爺的教訓,他這種磨皮擦癢的混賬都聽得進去,為何一貫聰慧的師弟,卻參不透呢?難道是物極必反嗎?
胖長老有些頹然,還有些羞愧,“師弟,對不起,要不是師兄我嘴賤,老把你們湊成一堆,你也不會……”
“不關師兄的事。”
白衣劍修背脊挺直,雪鬆般錚然。
“欠她的,該還。如此而已。”
但是師弟你可能會死的啊。
值得嗎?
胖長老蠕動嘴唇,終究什麼都沒說。人有百種,道有萬千,有人為謀長生置身事外,有人欺世盜名無所不為,也有人君子一諾生死兩棄。
“照顧好師傅。”
“還有……不必替我收屍。”
天地之大,河山萬裡,劍指黃泉亦無懼。
半月後,魔門人馬齊聚幽域,傾其全力,討伐幽後。
大勢浩蕩,如蔽日遮天。
“今日這鬼城,便是你天魔女帝的命隕之地!”
“女流之輩,還是速速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天命如此,掙紮無用!”
刀槍如林,旌旗似海,任她上天入地,無路亦無門。
女帝紅衣染血,立於山巔,一身通天氣派不落下風,“諸位可要想清楚,與本座為敵,他日相見,斬草必除根。”
眾人轟然大笑,譏諷女帝狂傲,死到臨頭還不忘放兩句狠話!
“原本憐你孤兒寡母,若肯服軟,做本帝的妾室也算福氣,不曾想骨頭也硬,既然如此,不必多說。”為首的紫衣主帥眉眼狠戾,擲出一道赤色詔令,“一個不留!”
“啪——”
那詔令如火焰灼燒,直直撞進了陌生手掌,滔天氣勢驟然湮滅。
“什麼人?!”
紫衣主帥驚怒大喝。
密密麻麻的黑色鎧甲如潮水般湧開,如同遇見了克星。
“天命。”
劍尖淌著血。
他緩步走來,仿佛踏碎了一地的明淨深雪。
紫衣主帥是年少領軍,隱隱聽過修真界三大天才傳說,但他天生自負,並不曾放在眼底,自然認不出他來。於是皺了皺眉,“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攔本帝的路。”
玉無雪的眸光穿過霧瘴,直至落到那人的身上,她唇邊抿著一抹嫣紅。
傷得很重。
他抬指遮了眼。
山嵐深深淺淺湧著,一襲白衣獵獵作響。
“天命在此,奉旨,清剿。”
他手指挪開一寸,流淌著薄而鋒銳的血光,好似解封了一尊毀天滅地的絕世魔物。
重瞳猩紅,擇人欲噬。
“你們,該祭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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