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
胖長老回頭,見太上長老站在石階上。
“師傅!師弟他流了很多血,也止不住,你快看看是怎麼回事!”
胖長老手足無措,隻能求助於劍門最厲害的至尊。
太上長老眼底閃過種種複雜情緒,最終化為一片冷漠。
“玉門第六代弟子,自甘墮落,以淩遲之法,碎去二百零六塊劍骨,永生永世,再也不能踏進劍門一步!”
“什、什麼?”胖長老呆了,手腳發僵,沒扶穩。
什麼叫碎了二百零六塊劍骨?
身邊的人如同一塊脆弱的豆腐,失去了支撐,軟綿綿滑落下去。
開了一地的血蓮。
“師弟——”
他一個激靈,頭皮發麻,反應過來想去撈人。
“你不必扶他,他早已不是你的師弟。”太上長老清冷的聲音覆蓋四周,“劍門罪徒,助紂為虐,還不知悔改,便是死了也是活該。無岸,你可以回去了。”
胖長老愣著沒動。
他僵硬低著頭,看師弟喘著氣兒,掙紮著要爬起來,卻是徒勞的,像是高高的紙鳶越過樓牆,陡然跌落,粉身又碎骨。
玉無雪嘴裡噴出口血,淌落到下巴。
原本沾血的衣襟又添一重猩紅。
他像是一無所覺,在地上爬著,如同一條剛剛逃出生天的蛻皮血蛇,顧不得卑微,也顧不得狼狽,哪怕是爬,也要爬回他的巢穴。
爬回那個有人等著他的地方。
衣衫在雪地上悉悉索索摩擦著,他雙臂交替撐著,拖著殘破的身體,勉強爬出了一段距離。在他的腳後,蜿蜒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河。
胖長老不禁抖動著肩膀,眼珠子冒出霧氣來。
他想說,師弟,女人雖好,但命更重要,你已經為她失去了修為跟眼睛,本就不虧欠她,為什麼還要做到這個地步?
值得嗎?
值不值得,玉無雪難以衡量,他已經沒有知覺了,冰冷的雪水滲進了嘴唇,嗆得他五臟六腑都要一顆顆吐出來。
依稀中,他又聽見了咯吱咯吱的落雪聲。
一雙女子錦靴停在了他的眼前。
有人伸出手,拂開了他遮臉的發,輕緩勾到耳後。
這雙手熟悉得不容錯辨。
“啪——”
琳琅的腕骨被一隻血手抓住,鮮血淋漓,順著她指縫滴落。
她歎了聲,問了聲,“疼不疼?”那尾音緩緩,竟溫柔得過分,平息了他內心深處的痛苦。
“不……不疼……”
他想衝她笑一笑,可惜實在是太疼了,這碎骨慘烈,便是他意誌堅定,也難抵那般非人痛楚。
“不疼,便好。”
她的聲音更輕了。
“那我便不同你一起回去了。”
鎖在腕骨的手驟然收緊。
胖長老一聽,還以為聽錯了,他抬頭看去,女帝嘴角勾了一絲笑意,頓時毛骨悚然。
琳琅折了裙擺,與滿身血汙的劍修相比,她一襲紅衣靡豔至極。
這一幕,與天魔琳琅的境遇多麼相似。
她隻是沒她這樣的百般算計,混成了天道的心肝兒,反而由於女主的緣故,她被天道排斥,各種麻煩找上門來,後期越是跟女主對著乾,她受到的傷害就越致命,最後心魔爆發,一代天驕不甘隕落。
憑什麼呢?
不是天道所鐘愛,她就修不了長生道?
那白衣劍修不染纖塵,姿態清冷,說她不擇手段,實在狠毒。
可修真一途,她不狠毒,不除心魔,哪有出頭之日?都說無毒不丈夫,修真界手上沾血的梟雄多不勝數,她不想學女主的善良隱忍,隻想靠自己殺出一條生路,難道也是錯嗎?
琳琅垂眸看他。
昔日,他追殺她一天一夜,破了她天魔骨。
今日,他因她碎了劍骨,被師門放逐。
這交易很公平。
“鬆手。”
她心狠起來,一旦下床,可以翻臉不認人的。
管他是不是天命。
“你……弄臟我衣裳了。”她幽幽地說。
胖長老目眥儘裂,“妖女你住手!”
他還是反應遲了,師弟的手被一道法力擊中,再度軟綿滑落下去。
玉無雪咳得厲害,胸口起伏。
他死死忍住了喉嚨那一口腥甜。
琳琅早已起身,輕飄飄滑到了另一頭,避開了胖長老雙指迸發的淩厲劍氣。
“對了,忘記說,多謝玉尊者慷慨相贈,這一卷伏羲洛書,本座就笑納了。”
太上長老強忍著沒出手,冷不防聽到這驚天秘密,失態喊出聲來,“洛書?!孽障,你居然連這個也給她了?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他憤怒之下剝了玉無雪的劍骨,自身也不亞於切膚之痛,可他卻沒想過真正要毀了這個小徒弟,有了洛書,他的劍骨終有一天會再度長成,到那時,縱然沒有師門相護,也有回手之力。
白發老人又驚又怒,瞬移到玉無雪的身邊,雙手結出符文,止住他身上二百零六道傷口——沒了洛書,他就是徹徹底底的普通人,根本撐不過半個時辰!
玉無雪悶哼一聲,恍恍惚惚的,他沒有聽見師傅焦急的呐喊,讓他護住心脈,隻低低道——
“那是聘禮。”
娶你的聘禮。
他聽聞,嫁娶一事,需得慎重,否則會惹新娘不高興。
劍門太窮了,師兄窮,自己也窮,湊不出像樣的彩禮單子。他兩袖清風,長到如今,最貴重的,要數他隨身的一把劍,以及他自己的一雙重瞳、一身修為。可眼睛跟修為都抵在那場大戰中了,隻剩那把劍了。
可沒了劍,他手無寸鐵,要怎樣守著他的女帝呢?
所以,他想來想去,將洛書之文繡進嫁衣。
更想要這洛書上的八八六十四卦,每一卦都能護得她平安周全。
琳琅詫異揚眉,“聘禮?本座尚未有成婚的打算,不過玉尊者若有心儀之人,本座一定會來喝茶道喜的。”她輕描淡寫,對他眉間的痛楚視而不見,撣了撣衣擺,道,“本座來劍門叨擾已久,想來也該回去了,特地前來辭行。”
胖長老呸了一聲,顧忌著氣若遊絲的師弟,到底沒有跟她打起來。
“告辭。”
她抖著衣袖,竟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回來!”
他不應該說話的,一開口鮮血就流得滿處都是,唇齒全是血汙。
“無雪!”白發老人痛心疾首,都什麼時候,他還不回頭!
琳琅腳步頓了頓。
後頭傳來吞咽血塊的嘶啞聲,夾著一絲嗚咽。
“我要你……你回來。”
他明明說過了,她要什麼,他都會給的,區區洛書算得了什麼?
他可以給她天命,給她長生,給她眾生。
琳琅停下了一下,繼續走。
“——回來!!!”
他急得喉嚨岔氣,七竅一同出血。
“師弟!師弟你冷靜點!”胖長老臉色慌亂,流血的地方太多,他都不知道該護哪一處。
猶如瀕死的涸轍之魚,玉無雪瘋狂掙著師傅與師兄的手,平常梳得整齊的烏發亂糟糟的,他挪著一具像是剛從血池裡撈上來的身體,手腳並用,指甲刨進了雪地,齊齊折斷。
歇斯底裡,狀若瘋魔。
他是天,眾生皆是棋子,她怎敢負他?
——她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