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女士感覺後背發涼。
她的手電筒照出了一截漆黑的身影。
金發女士的心臟跳到了嗓子眼,她閉了閉酸澀的眼,試圖告訴自己這是場幻覺。而就在她晃神的瞬間,冰冷的東西纏繞了脖頸。
“嗚!嗚嗚嗚!”
她瀕臨窒息,手指本能去剝這個東西,發現滑不溜秋的。
“是蛇!”
“天哪!你們快看腳下!”
他們原本奇怪地麵為何有幾分軟綿的觸感,此時一看,那古老晦澀的紋路裡填滿了密密麻麻的蛇!
不速之客的入侵打擾了法老的沉眠,守墓者自然要醒來“驅逐”他們。
生死麵前,眾人各顯神通。
然而,時間一長,他們心頭紛紛湧上絕望。
起先他們殺的蛇是一指寬細,後來長到了三指,體型越來越龐大,極大消耗了他們的體力。
“唰——”
黑影拔出鐮狀劍,信步從容,來到盜墓賊的麵前。
他們疲於奔命,纏裹在蟒蛇之中,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不!不要!”
金發女士的脖子咬開了幾個血洞,她奄奄一息,驚恐看著離她最近的嗜血兵器,拚命地搖頭。生死一線之際,她爆發了無限潛力,竟然一蹦而起,躲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後。
森冷的劍尖抵著替死羔羊的額頭。
傑嚅動嘴唇,被吳老拉住,最終無力垂下了腦袋。
他撇開臉,不忍看到鮮血淋漓。
“唉……”
隱約的,眾人聽見一聲歎息。
清靈柔美,宛如神靈的頌歌。
她尾指輕抬,取下了遮臉的黑絲綢。
即使墓穴昏暗,但借著手電筒的冷光,他們依然清晰目睹了這個女同伴的驚人美貌。
“拉美西斯。”
眾人麵麵相覷。
“咣當——”
武器重重落地。
眾人隻見那死神般黑影猛地跪了下來,幾乎是以膝蓋挪動的虔誠姿態,一步步抵到琳琅的麵前。
“……姐姐。”
他寬大的手掌顫抖著,捧住了女子的臉。
“是我。”
琳琅抬起腰,用額頭碰觸著法老的冰寒眉心。
“對不起,沒能過去找你,你是不是怨我了?”
黑影嗚咽出聲,他拚命搖頭。
不怪你,不怪你。
我沒關係。
“還有,好久不見。”
她溫熱的唇角印上了他的臉頰,輕易瓦解了拉美西斯心底深處的一絲怨恨。
姐姐總是那麼的狡猾。
年少的拉美西斯二世伸出雙臂,深深擁著他千年之後的愛人。儘管他的胸膛已經不再火熱,儘管他的感官已經不再靈敏,他依然能熟悉辨認出她的感覺,無關觸感,也無關氣味,那是一種靈魂上的極致愉悅與戰栗。
“彆抱得這麼緊,我喘不過氣來了。”她的柔弱腦袋靠著他的肩,安撫著他的不安。
拉美西斯緊張放開了人,隨後想到了什麼,將她橫抱了起來。
“我先帶您出去。”
在法老的腳下,眾蛇擺尾,迅速清出了一條通道。
盜墓者們看得目瞪口呆,這群蛇的動作太叫人匪夷所思了,它們的姿態如同在恭迎帝後出行。
這是拍電影嗎?
“提、提雅!”
金發女士尖叫一聲,“我們是同伴,你不能丟下我們!”她率先被毒蛇咬了,神智逐漸模糊,求生的渴望強烈撞擊著她的心房。
拉美西斯二世的腳步頓了一下。
琳琅摟著古埃及法老的脖子,露出了一雙黑水晶般的眼眸。
“你們打擾的是我丈夫的沉睡,抱歉了,作為妻子,我不樂意救你們。若你們能從這裡逃得出去,那是你們的本事。逃不出去嘛,那就是你們該麵對的事故了。女士,我記得你說過,你已經做好了死亡的覺悟,那便坦然接受意外吧。”
拉美西斯二世聽到“丈夫”二字,禁不住親昵蹭了蹭琳琅的臉。
他們將這群盜墓賊的絕望麵孔拋之腦後,一路順利出了墓穴。
天還沒亮,琳琅帶著古埃及法老在附近住下。
前台小姐欲言又止,而良好的職業素養依然讓她保持了得體的微笑。
琳琅插上門卡,開了房間的燈,終於看清了拉美西斯如今的模樣,隨後嘖了一聲,“難怪彆人會認為,我在老牛吃嫩草。”
嫩草茫然看她。
拉美西斯恢複成了十八歲的模樣,黑色蓬鬆的短發,琥珀色的眼睛,他的肌肉還沒有鍛煉成一個很誇張的地步,隻是薄薄勻著一層,規整而平滑,顯得十分漂亮。
她坐到床沿,拍了拍自己的身側。
拉美西斯順從走過去,卻沒有上去,而是側臥下來,將腦袋擱到她的膝上。
涼絲絲的發從她指縫滑落,他聽話得像一頭溫順的獸。
“說說看,你怎會變得比我還年輕了?”
他猶豫了下,“我遇到了一個黑袍人,他說,隻要我按著他的辦法做,便能永葆青春,回到您的身邊。”
琳琅不動聲色摸了他的耳朵,玉石般冰涼,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她聽不到心跳聲。
拉美西斯向她隱瞞了部分事實。
琳琅不追問,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那你再說說看,娶了一百個的妃子是如何的美妙滋味?”
拉美西斯大帝:“……”
他錯了。
“那是騙您的。”他低聲下氣地說,“那時候,我的生命已經接近終點,可您還沒來。我等不了。我擔心您,也許,也許您會為我焦慮不安。所以,我讓書記官偽造了我的生平。這樣,您在這邊看見了,隻會覺得我在那邊過得快活,就不必再擔憂我,也……不必來。”
“所以呢,你是在消除我的負罪感嗎?”
弟弟拿捏不住姐姐的語氣,開始急躁了起來,“您不是罪人,我是說——”
“吻我好嗎?”
他突兀噤聲。
窗簾還未拉上,玻璃窗上映出一片明淨如洗的夜空,以及少年的一雙琥珀色眼眸。
“姐姐,我……可以嗎?”
他呼吸不穩,頰邊暈開淺淺的紅,聲音更像是粘稠的蜜糖,尾音模糊,沙啞而低沉。
女子的手撫過他冰涼的胸膛,是一條長長的蜈蚣痕。
意亂情迷的拉美西斯頓時有些驚慌。
“疼嗎?”她問。
他傻傻搖頭。
“不疼。”
“怎能不疼?那剪刀從這裡,就這裡,它剖開我丈夫的胸膛,取出我丈夫的心臟。他們將我活著的弟弟做成了木乃伊,安置到一間窄小悶熱的墓穴中,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忍受著無儘的黑暗與孤獨……”
拉美西斯二世將臉埋進了她柔軟溫熱的頸窩,再度聽信了她甜蜜的謊言。
“我疼,沒關係,隻要能再見您一麵。我什麼都可以忍受。”
“……我的傻弟弟。”
她的歎息聲淹沒在少年的唇齒中。
拉美西斯大帝像個天真的孩童,滿天星辰讓他無處可逃,隻能躲進了姐姐溫暖的、足以庇佑他的巢穴。
她縱容了他的無知與索取。
埃及大帝舒展寬闊後背,擁著他心愛的神沉沉睡去。
直至天亮。
琳琅是被吻醒的,冰冰涼涼的,像雨後的露珠。
“姐姐,你醒了。”
少年快活揚起了眉頭,滿是饜足之色。
琳琅發出嗯的鼻音,繼續睡去。
他則是不依不饒,使勁兒鬨她的臉,非把琳琅鬨到清醒狀態。
她隻好擁著被子,坐起來,“弟弟,你要乾什麼呢?”
“你看。今天天氣這麼好,姐姐帶我去逛這裡的神廟吧!”
“去神廟乾什麼?”琳琅揉著眼,“你造了那麼多的廟宇,難道還沒看夠嗎?”
“我要還願啊!”弟弟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神顯靈了,讓我見到了姐姐,我得好好感謝神。”
事實上,這就是個拉她出去的幌子。
不是卡納克神廟,也不是盧克索神廟,橫穿沙漠,拉美西斯將琳琅帶到了阿布辛貝旁的哈索爾神廟。
納賽爾湖西岸,波光粼粼。
太陽照耀四方,拓下神聖的光輝,哈索爾神廟跨越三千年的文明與風沙,在湛藍穹頂下亙古佇立,忠誠敘述著古埃及君王的愛情。
“姐姐,你看到了嗎?”
弟弟興奮指著那六座石像,“這是您,這是我,我們永遠的在一起!”
琳琅含笑點頭,“要是你不說,我還以為是伊塞諾弗列特呢,畢竟發型都差不多。嗯,看來我在你身邊混得還是不錯的,曆史上起碼給我留了一座神廟呢,不至於如此淒慘。”
拉美西斯:“……”
姐姐老愛翻舊賬了。
“姐姐,曆史由勝利者書寫,自然是半真半假的。”
埃及大帝在姐姐的瀲灩眼波中掙紮求生。
“那你說……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呢?”
她的黑色頭紗在風中飛舞,這一幕讓拉美西斯恍如隔世。
他走近了她,疊印了兩人身影。
“曆史上,這座神廟是真的,我刻在您墓碑上的話,也是真的。”少年法老望入她的眼睛,“您不用懷疑,也不必憂慮。我對您的愛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與您匹敵,您是最美麗的女人。當您輕輕走過我的身邊,就帶走了我的心。”
他們在落日下擁吻。
琳琅昏迷在他懷中。
拉美西斯跪著,將她的頭輕輕放下。
他的手掌蔓延出了青色的屍斑,與她色的柔嫩臉龐形成了恐怖的反差。
“我愛您,姐姐,永遠的,愛你。”
他俯下身,溫存般吻了吻姐姐的眉心。
“拉神會替我……永遠保佑您的。”
拉美西斯最後消失在沙漠中。
生命的終點抵達之前,九十一歲的拉美西斯與神秘人做了交易。
神秘人答應複活他,在三千年以後。
而他若想繼續活下去,就得吃下姐姐的心臟。因為神秘人說,姐姐是神靈的轉世,有著永生不死的命運。
漫長的等待讓拉美西斯生出了彆樣的想法,他如果吃了姐姐的心臟,不等於跟她合為一體了嗎?像壁畫與石像那樣,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如果我做不到呢?”
年老的法老垂著眼皮,問著那個肩上刻著金蛇的神秘人。
“如果做不到——哼,複活獻祭便會反噬自身,偉大的埃及法老,您將被亡靈分而食之,永生永世,墜入混沌黑暗,不得轉世。”
少年法老回過頭,耳邊的黃金太陽盤隨之搖晃,折射出耀眼的光。
身後是熱浪滾滾的沙海,再無其他。
不能轉世就不能轉世吧。
這次,他有好好地告彆,已經很滿足、很滿足了。
姐姐,我要走啦。
弟弟要去一趟很遠很遠的旅行。
您不用等我,這趟旅行沒有終點,沒有歸期,但就像每次出征的那樣,您會祝福我凱旋,對嗎?
若有來世,弟弟願做您掌中的花鳥蟲魚飛禽走獸。
隻願生命永恒,時刻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