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伴隨著重重的撞擊聲, 小秦帝喉嚨溢出一聲悶哼。
卻見那黑衣女子以手肘猛擊男人胸口,迫使他不得不後退數步, 在屏風前站定。
小秦帝唇角溢出一絲血絲。
先前小秦帝受了太監鞭打,皮開肉綻, 遍體鱗傷,沒喊上一聲求饒,潛伏在梁上的暗衛習以為常。
天下武功也分三六九等,最普通的是武者與外家高手, 內家高手修得登堂入室,方有資格在江湖上排名論輩,再往上走, 就是深不可測的宗師之境。
基本六國皆有宗師坐鎮,區彆在於是末流還是一流。
他們主子的武功早在三年前臻於化境,以二十歲的骨齡修成內家高手,放眼四境六國,也是不可多得的鳳毛麟角。有頂尖武學護身, 不說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起碼對普通人而言的致命傷害,在內家高手麵前不值一提。
所以, 暗衛們可以斷定, 他們主子吐血絕對是在蓄意圖謀,扮豬吃老虎!
“彆裝了,方才我切過你的脈了, 體征平穩,並無大礙。”
黑衣女子不為之所動,聲色更為清冷。
前夫是天下醫之魁首,前弟子是醫家翹楚,琳琅耳濡目染,聽得多了,辨得多了,自然留了一手。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這小兔崽子還打算跟她裝可憐博取同情心呢。
小秦帝沒有絲毫被拆穿的窘迫,反而抬起頭笑吟吟地說,“長公主看來對我的身體是很在意了,我都沒說話,您自個兒就摸了一遍。”
“你、你怎如此口無遮攔?”最重規矩的長公主微微擰眉,“輕嘴薄舌,不三不四,這要是被人聽見了,你一國之君的威望比街頭無賴還不如。”
小秦帝滿臉笑意聽她規勸。
他這個師娘啊,表麵冷冰冰的,生得一副菩薩心腸,極為愛護弟子,哪怕是他這個假弟子。
小秦帝沉迷其中,又忍不住地想,她是不是故意的呢?
他明明知道,她在壽宴上對繼太後發難,毫不手軟挑撥他跟繼太後的上下關係,不管怎麼說,都是他秦國的敵人。可是他今夜受了鞭笞,她又隻身前來送藥,擺明是對他不忍,認為自己算計弟子過於不近人情。
無情又仁慈,令人欲罷不能。
“長公主說得對。”小秦帝煞有其事,“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腦子笨,隻會衝動誤事,若是能娶得長公主為妻,忠言逆耳利於行,定能從諫如流,勤政愛民,你我做一對流傳千古的恩愛帝後。”
琳琅領教過了小秦帝的厚顏無恥,無論她說了什麼,對方肯定會想方設法把她往歪路上引。她不欲與他說話,走到繼太後的麵前,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中,長劍鏗鏘入鞘,收斂寒芒。
“從此一彆,你我往日恩義已斷。”
黑衣女子步到窗邊,並不回頭,“他日弱肉強食,各憑本事。”
“長公主教訓得是。”秦棠歎息,“是孤留戀舊情,顯得婦人之仁了。”
一道漆木雙麵屏風隔絕了內外,屏上繡著一隻顏色豔麗的綬帶鳥,棲息在天竹、水仙、臘梅之中,取的是“天仙拱壽”的美好寓意。而小秦帝之前撞上了屏風,腰脊未乾的血跡落在了綬帶鳥的眼睛裡,暗火之中,尤為幽魅豔美。
“十二衛,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小秦帝如狼般盯著琳琅,顛倒黑白,“不惜一切代價,擒拿這個膽大包天敢潛入太後寢宮行刺的刺客。”
琳琅算計他,他何嘗不是賭她的心軟?
他賭她今晚會來見他,故意把秦宮布置得戒備不嚴,虛虛實實,難窺真假。她一來,他有七成的把握留住她,到時候是一國之後,還是他私人禁臠,就由不得她拒絕了。荒帝既然敢拿秦國七城,那他僅要一個女人,不太過分吧?
“你竟然是算好了的!”
她神色一變。
“所以長公主乖乖地束手就擒吧。”小秦帝笑道,“不過您一出生就是萬人之上,沒死過心,想必是不會聽勸。偶爾掙紮一下,倒也無妨。”
他黑靴一踢,地上的青鶴瓶宛如一道流光,被他輕鬆捉在手心玩弄著。
“喏,這是長公主贈我之藥,我是男子,銅筋鐵骨,尚能忍耐,長公主嬌皮嫩肉,可能更需要它。”
小秦帝吐出兩字,“動手。”
十二道黑影環繞琳琅身側,聲息不顯,如同鬼魅。
繼太後嚇得腿軟,要不是暗衛挾持著她,恐怕她這會要癱了下去。
秦宮十二衛,淩駕於禁軍與暗衛之上,不受任何秦國皇朝調令,僅僅聽從執令者一人的差遣。他們與暗衛的不同之處,除了深不可測的武力神通,更在於擇主效忠的自由,經過考察,任何宗室血脈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效忠對象。
宗室子弟很想拉攏秦宮十二衛,然而對方一蟄伏就蟄伏了數個王朝,根本尋不到蹤影,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放棄了。
十二衛成為開國傳說,留在街頭小巷的稚稚童語裡。
就連先帝也沒有得到十二衛的青眼,常常以一種恐懼又驚歎的語氣向繼太後描繪十二衛的強大血腥——秦宮十二衛是以一夜之間屠殺全城而一舉成名的,殺人如切豆腐般輕易。
繼太後看著那個渾身是血的年輕男子,從心裡頭冒出一股寒氣。他是怎麼做到的,明明是個冒牌貨,卻能讓看重血脈的秦宮十二衛認他為主,聽他調遣!
“十二衛,秦帝陛下好大的手筆。”琳琅讀過皇室秘聞,對此事略知一二,不過知道是知道,該挑釁的還是要挑釁,“如果是開國第一代的十二衛出手,說不定我真要命喪此地。至於現在,那就看你們這些小郎君到底有沒有本事,留得住我了。”
黑衣女子拔起雙劍,如飛仙之狀,挺劍而出。
她輕盈如燕,周旋在十二衛之中,又如黑蛇吐信,命中對手。十二衛的首領第一衛知她雙劍難纏,是個一心二用的宗師高手,當機立斷,增派四人吃住她的劍招,另外四人使用外家功法,近身肉搏,其餘人等尋找時機。
秦帝雖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他們豈能不知道,秦帝是要他們活捉獵物,最好是毫發無損的那種。
以他們十二衛的功力,殺死一位宗師是綽綽有餘,難得的是如何生擒!尤其對方還是一頭擅長狡兔三窟的狐狸,喜歡耍假把式,把他們逗得團團轉。
琳琅青絲飛蕩,掠過第七衛的鼻尖,黑色風帽滑落下來,露出一張皎潔無暇的神仙容顏,半截頸子在月色下好似發著光。
第七衛稍稍一怔。
琳琅纖腰一彎,從第七衛高大的肩膀下方鑽出去,這裡是防禦最薄弱的地方。
第九衛火眼金睛,看出狐狸要溜,手指成爪,抓住她的肩膀。
琳琅縮骨一躲,讓對方的手指堪堪勾住夜行衣一角。
“唰——”
衣衫被撕裂一角。
一片雪光猝不及防映入第九衛的眼中,而血淋淋的紅痕讓這份美感愈發馳魂宕魄。
琳琅並不介意自己的鮮紅爪痕,反而衝著第九衛微微挑眉,眼波瀲灩,仿佛泛著捉弄的笑意。
第九衛呆了呆,犯了同第七衛一樣的錯誤。
於是狐狸翻窗而下,逃之夭夭。
離窗戶最近的第七衛正打算追,被小秦帝一聲冷笑定住了腳步,“還追什麼?長公主美色傾城,任你們再圍剿多次,恐怕也不會成功,還不如不白費力氣。”他處心積慮,布下天羅地網,連底牌之一的十二衛都那麼有誠意地拿了出來,最終結果竟是讓人逃走了。
她的肩膀還被其他男人看了去!
第七衛跟第九衛當即跪下,眉心貼地,“請陛下責罰。”
小秦帝陰冷的目光掃過二人,“多事之秋,用人之際,孤這次不罰你們,若是下次還失手得這麼難看,就讓新的繼承者教你們好好做人。”
說罷,他迅速抽離情緒,不再去想失敗一事,而是走到繼太後的麵前,抬手扯下了她嘴裡的白布。
繼太後目睹一切,早已沒了先前的趾高氣揚,神色全是諂媚與討好。
“隻有聽話的人,才配活著。”小秦帝揚唇淺笑,“你說呢,太後?”
次日天明,館驛被一列禁軍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