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拽住狐狸的尾巴,一條條認真地洗。
之前那層焦黑已經褪了,新長出來的皮毛白得像雪,它的爪子肉墊卻是鮮嫩的紅。
九尾狐慵懶趴著,偶爾甩個尾巴。
辜枕月:“……”
還真是祖宗呢,處處等著人伺候。
天清地寧,曙色未曉,草尖一滴凝露輕輕落下。
靜坐,衝脈,遊陽神,驗真意。
“三千道法,鑄我法令!”
辜枕月的額間飄出一棵金色小樹,頃刻間華蓋遮天。
辜家人站在符陣之外竊竊私語。
“太爺爺,你看,大哥把狐狸也帶進陣裡去了。”辜三公子不滿道,“可我說要入陣,大哥偏不肯,難道我這個弟弟還不過一隻畜生嗎!”
辜太爺眼中精光閃爍,“那可不是簡單的畜生,狐有九尾,造化之首。”
辜三公子撇了撇嘴,“那就是個病狐狸,我就沒見它下地行走過,平時出門,大哥還給它貼隱蔽符,寶貝得很。”
辜三夫人心思活絡,“老爺子,狐尾可是大補之物,若是能……”
她還沒說完,陣內側臥的狐狸緩緩睜開了眼。
那瞳仁裡泛起紅光,妖得滲人。
琳琅從周天大陣徹底清醒過來,她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身體。
威風凜凜的九尾狐縮水得可憐。
四周是陌生的環境,琳琅依稀辨認出是一個龐大的道場,黃符巡行,陣勢駭人。
身邊還有一個濃眉大眼、意氣昂揚的小道爺。
她怎麼跑這兒來了?
琳琅跟司徒非的主仆契約生效後,她以命抵命,境界跌落,又變回了原形。
狐族臨死前要回到出生的地方。
但她好像一不小心走遠了,還被一個人間童子逮住了,帶回去養了七年。
不,對方也不算人。
他是一株妖樹白楊,天資超群,褪了妖胎,如今竟要叩開仙道之門!
琳琅也借著這一縷仙氣重塑妖身,脫離了意識不明的渾噩狀態,但還是半死不活,畢竟她當初反噬得厲害,能救回來就是大羅神仙保佑了。
“呀,好舒服啊,原來入了仙道,是這種滋味。”
小道爺舒展肢體,如豆子爆響。
他的腿委實太長,這一蹬直接戳到琳琅的尾巴。
九尾狐不高興叫了幾聲。
“欠債的,你亂叫什麼。”
辜枕月熟練拎著她的頸皮,放到長腿上,一通蹂/躪。
“這麼多的天地精華,便宜你了,咦,你怎麼還抓了蝴蝶過來?”
那是伴生蝶,傻子。
辜枕月:“……小爺怎麼感覺你在鄙視我?”
他扯起九尾狐的須。
琳琅一爪子拍掉他。
對姑娘放尊重點。
辜枕月忍笑,“喲,不得了了,還有脾氣了。”
辜枕月十五歲成就仙道的消息一夜之間傳了出去,朝野震動,四方來賀。
這其中最讓他頭疼的是數不勝數的提親。
他見了媒婆都想摁住人打一頓。
媒婆則是苦口婆心,“那個大丈夫不是先成家後立業的……”
“誰說本大丈夫沒媳婦的?”
辜枕月神色懶洋洋的,曲指點著他脖子上的狐狸。
“看見沒,又美又白,夏天當枕頭,冬天能暖手,還不用倒貼聘禮,多好!”
媒婆氣個倒仰,甩著帕子氣衝衝走了。
人家給再多的銀錢,她也不要登辜府的門了,這大公子的嘴皮子賤嗖嗖的,再多待一會兒,指不定要被氣得進棺材!
不劃算!
辜枕月單純在嘴上過了一把癮,卻沒想到有朝一日,狐狸真的大變活人,給他弄了個“媳婦兒”出來。
那是五更天,梆子剛敲,他就準備起來修煉了。
結果——
他摸到了一截滑膩的東西,像是羊脂玉的觸感。
平時他都摸到一手毛的。
這觸感不對啊!
辜枕月轉過頭,見著了一頭黑發。
黑發之下,女子的容顏若隱若現。
我的娘咧!
天不怕地不怕的家夥第一次被嚇得半死。
然而他睡的是裡邊,沒法立刻爬出去。
辜枕月鎮定下來,捏起一張道符,輕輕貼在對方光滑的肩膀上。
符紙飛快燃儘。
黑發女子變成了九尾狐。
他瞪了半天。
琳琅是被人搖醒的,她想打個嗬欠,發現手腳被捆得結結實實。
她挑了下眉。
看來是不穩定的時候顯露了原形?
“從實招來,你是什麼人,不是,是什麼狐!什麼時候可以化形的!你想對小爺乾什麼!”
小道爺嚴厲審問她。
琳琅沒骨頭歪著。
“我的道爺,您看我病懨懨的,能對您霸王硬上弓嗎?再說了,您是妖樹,我是狐狸,品種不同,怎麼妖精打架呀?”
辜枕月被她氣紅了臉。
“閉嘴!”
他一棵清清白白絕世小白楊,還,還用得著勾搭野狐狸!
琳琅把人氣跑了,她也被對方關在床上的符陣中。
沒多久,一堆華服淹沒她的頭頂。
“光天化日,成何體統!”
對方扔下一句話,仗著一雙鶴般長腿,又嗖嗖地跑了。
琳琅臉都沒看清。
這地給遁的,服氣。
“爺,沒有小衣啊。”
琳琅捏著衣裳一角,風情懶散,“再怎樣不講究,麻煩尊重一下老娘是個雌狐狸好嗎。”
“嘭。”
外頭炸了。
琳琅嘖了一聲。
少年定力不足啊。
半個時辰後,一身黑出現在她的麵前,對方從頭到尾蓋得嚴嚴實實的,連個鼻孔也不給她看。
厚實的鬥篷下伸出一條棍子,上邊掛著個包袱。
琳琅挑了下眉。
對方仿佛極其燙手,用棍子戳著他,甕聲甕氣,“……快穿上!”
大概是琳琅太坦然了,他沒忍住,“不要臉!”
琳琅還能更不要臉的呢。
她耍賴般攤手,“你見過狐狸穿人的衣服的麼?”
辜枕月額頭青筋反複跳動,“我是樹體,我也穿了!”
“人要臉樹要皮,你穿很正常啊。”琳琅回得理直氣壯。
辜枕月想把她嘴巴塞住,臭狐狸這麼能叭叭的嗎?還不如沉睡時候來得討巧!
他正想著,對方沒了聲息。
真睡還是假睡啊?
他試探了一番,沒反應,氣息弱了。
辜枕月暗罵這隻臭狐狸沒分寸,自己的小命快沒了,還跟他犟嘴!
隻是他脫了妖胎,倒是不能用根須滋養她了,辜枕月想了想,咬破自己手指,給人含著,邊塞邊罵,“小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遇上你這隻臭狐狸就沒好事!”他的血多稀罕啊,都能撒豆成兵了,現在全糟蹋在她嘴裡了。
辜枕月瞪眼看她。
他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為什麼會受如此致命的傷。他學道法多年,也隱約窺出她體內的異樣。
那是逆轉的氣息。
她在為誰逆天改命?誰又值得她這麼舍命相護?
這麼一想,辜枕月整棵樹都不好了。
這臭狐狸為了其他男人上刀山下火海的,把自己搞得奄奄一息的,關他什麼事啊?他乾嘛要用血養著她!
他虧死了!
辜大公子很不高興。
所以當琳琅醒來,她又變回了原形,被人圍在脖子上,尾巴還打了個死結。
琳琅:“……”
大約是為了刺激她,辜枕月參加了一個詩會,吟詩作賦是其次,男女相會才是正事。他邊走邊給琳琅介紹,“看到沒,那是李小姐,國色天香,閉月羞花,你就算有九條尾巴也趕不上人家一根手指頭,我對她可傾慕了,改天就要娶過門當媳婦。”
然後琳琅就聽見彆人喊那位小姐為寧小姐。
琳琅:“看來寧小姐這姓很燙口,我理解。”
辜枕月:“……”
今日果然不宜出行。
不過辜枕月隨口胡謅的寧小姐對他卻很感興趣。
十大世家中,最屬辜家的子弟長得好,芝蘭玉樹,一表人才。
琳琅心道,那不可嗎,這都是一窩樹妖,汲取天地靈氣而生,散發著草木的清香,人類對他們也最是親近。
“辜公子大駕,有失遠迎。”
寧小姐喜出望外,將人請到亭中,不用侍女動手,自己殷勤沏了一杯茶,遞到他麵前,“還請公子品嘗。”
少年們酸溜溜的。
“上次是李小姐的香囊,這次是寧小姐的茶,辜兄,你的能耐可真大啊。”
辜枕月還真沒覺得能耐有多大,他煩都煩死了,天天往他身上扔東西,他還得讓人撿半天,一件一件給人原封不動地送回去。有這功夫,他能練一個小周天了。
“對了辜兄,你這圍領真是彆致,可否讓我上手盤一下?”
好讓他們也沾沾這逆天的桃花運!
眾人都覺得,辜枕月這獨一份的清貴氣質,他的狐狸圍領居功甚偉!
辜枕月頓時警惕。
他當然是想拒絕的,但是狐狸不安分,甩了他一臉毛。
‘小樹妖,放開我,我要跟小公子們談情說愛!’
臭狐狸還挺囂張的。
辜枕月黑漆漆的眼珠盯了半天,最終冷笑一聲,解開死結,扔人懷裡。
也好,小爺還不想倒貼了呢!
那白衣公子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手足無措接住了飛來的東西。
狐狸輕聲叫喚了聲。
白衣公子喜出望外,“竟是活的!好清脆的叫聲!”
琳琅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
公子愛不釋手撫摸著,最要緊的詩會也不上心了,到結束時竟沒跟一個姑娘攀談上。
誰讓他做詩的時候以狐狸為主角,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把一群小姐比了下去。
小姐們顏麵無光,自然也不樂意跟他交談。
同伴打趣他,“你今天可是虧大了,為了一隻狐狸,舍了六宮粉黛。”
白衣公子不放在心上,專門到辜枕月的麵前,“辜兄,我與你的白狐一見鐘,可,不是,是一見如故,不知辜兄能否割愛?”他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本錢,“辜兄看上什麼,儘管開口,我必為辜兄取來。”
辜枕月給琳琅發眼刀,“我是沒什麼問題,這家夥同意跟你走嗎?”
琳琅舉雙爪讚成。
辜枕月氣壞了,“走走走,小爺才不稀罕呢!”
他走得決絕。
然而到了半夜,當白衣公子摟著雪狐狸熟睡,有人潛行進了他的房間。
來人將一頭打暈了的狐狸放到他懷裡,拎著正主跑了。
琳琅被弄得難以入睡,一爪子拍了過去。
“你乾嘛?”
辜枕月氣得不想跟她說話,但等琳琅發作起來,他還是割破了手指,放進她嘴裡。
琳琅偏頭。
他強行摁住她的腦袋,“快點!小爺的善心也是有限的!”
琳琅頭疼不已,索性攤牌,“我傷勢太重,你救不了我的。”
最多是杯水車薪,苟延殘喘。
拖累人,何必呢。
辜大公子眼睛紅了,“所以你寧可拋下小爺,去一個普通人的懷裡等死?都說狐狸天性狡猾,你怎麼這麼笨呀!”
琳琅:“……實不相瞞,我覺得你笨。”
辜枕月死鴨子嘴硬,“你懂什麼,你這種九尾狐,最好是喂肥了再宰,很補的。”
琳琅笑了笑,“那也行。”
她就一個條件,“吃就全部吃,彆扒我的皮,不體麵。”
但琳琅沒等到對方扒她的皮,這妖樹反而是扒了自己的皮,送上門來。
當琳琅被他放倒在樹上,衣袍散開,驚呆了。
“你,你乾什麼?”
皎潔的月光照著少年的雪白背脊,他哼了聲,“這你就沒見識了吧,雙修聽過沒?可以采陽補陰的。”
琳琅心想,那可真是狐狸爬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