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舅本名王玄真, 取天然淳樸之意,因他年幼便體弱,王父不指望他大富大貴, 隻希望他能天真自在地活下去。
可那人見他第一眼時, 卻說:‘玄真者,玉之彆名也, 朕以後便喚你玉卿。’
從此, ‘玉卿’成了王玄真的噩夢。
人人皆知玉貴人一招得寵一飛衝天,膝下無子也受儘先帝恩寵,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連王玄真這半個廢人,先帝也是愛屋及烏多有偏愛。
可他們都不知真正的玉貴人令有其人,被愛屋及烏的也從來不是王玄真。
這是王玄真畢生所無法排遣的憤恨與恥辱, 先帝死了,留了遺詔封王貴妃為太後,賜免死金牌。
王玄真能怎麼辦?
仇與恨全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心裡苦到了極點,一口一口地吃糖嚼蜜, 將滿嘴的牙都吃爛了, 打了一那一口如雪鋒的銀牙, 卻也是咬不上仇人的一塊肉。
所以他時時都處在極度的不甘與暴怒之中, 一點就燃,而韓逢……顯然是在他的怒火上直接潑了一捧油。
韓逢鎮定道:“國舅爺,你難道真就這麼算了?”
王玄真心口劇烈起伏,眼睛死死地盯著韓逢, 他氣到了極點,血氣嘔在喉嚨口, 連話也說不出了。
韓逢一直吊兒郎當的,此刻目光卻凝向了王玄真,王玄真的怒氣被凍住了,他熟悉這目光……十幾年前那一晚,痛到了極致,咬著牙熬過去,以為就是人世最難挨的部分了,然後他就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無間地獄與絕望。
那時候他的眼神便是韓逢現在這樣。
“他害了你一生,輕飄飄地就那樣死了,你甘心嗎?”韓逢語音緩慢,語調柔和,“換了我,就算仇人是死了,也要將他的屍首挖出,鞭屍泄恨,挫、骨、揚、灰。”
錢不換本來正揪著韓逢的腰帶,在聽到最後那四個字時,忽然手抖了一下,不由放開了韓逢。
好駭人的氣勢。
王玄真盯著韓逢,良久慢慢張開了唇,血絲布滿了他的銀牙,他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身體興奮地發了抖,“你說的對。”
亭內歌姬如魚般隨著錢不換落入水中,順著水下的暗道往岸上走去。
王玄真吐了血,心口的鬱氣倒是散了許多,他憋了這個秘密太久,驟然被韓逢戳破,陳年暗瘡流膿一地,卻也舒爽不少,人已平靜了下來,恢複了陰沉模樣,“你怎麼知道?”
“我會算卦。”韓逢隨意道。
王玄真無意與他在這種事上糾纏,進一步逼問道:“你算得多少?”
自然是全部。
前世韓逢也很訝異王玄真會背叛太後,轉投到他這一邊,雖說親姐弟也常有反目成仇的時候,可太後實在對王玄真放縱到了極點,而王玄真身為王太後的弟弟,也的確得了數不儘的好處。
他不不懂王玄真這樣做的理由。
韓逢不喜歡未知,更不喜歡冒險,在他的儘力查證下,事情的真相慢慢拚湊了起來。
先帝寵愛的從來不是王太後,而是——王太後的弟弟,如果單單隻是姐弟共侍一夫,或許王玄真還不會恨先帝與王太後到底。
怪隻怪先帝生性多疑,一麵喜愛王玄真的美貌性情,一麵又擔心王玄真‘穢亂後宮’,竟一不做二不休地將王玄真給閹了。
王玄真如何能不恨?
韓逢沒有在王玄真麵前全盤托出,隻淡淡道:“該算的都算得,不該算的也算不得,國舅爺,你隻需知道我能幫你報仇雪恨,這就夠了。”
“你怎麼幫我?”王玄真快速道,毫不掩飾他的著急。
“很簡單,你動不了他,隻因為這天下還是他的姓,”韓逢眼光流轉,暗藏鋒芒,“換個姓——不就好了。”
王玄真的呼吸都快停滯了。
先帝重欲,每每在床上都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奄奄一息,王玄真自小便性情單純,心裡再恨,想的也是咒先帝早亡,老天有眼,先帝也的確死的很早,可王玄真仍是不解恨,卻從未想過……造反。
‘造反’這兩個字在王玄真腦海裡一跳,他渾身上下的汗毛都忽然豎了起來,他此生從未這樣明朗過。
是,他恨極了先帝,恨的連他的名字都不想提起。
多少次在噩夢裡將那張臉捅得血沫橫飛,醒來卻又是極度的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