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風喜死了, 至於怎麼死的,全憑一支筆,刑部出的公文上說是舟車勞頓,染惡疾, 不治而亡。
去埋屍的回來卻是悄悄說了, 染惡疾的人脖子上一道紫黑的痕跡, 口舌暴突, 真是聞所未聞的惡疾。
林府內,林奇正躺在床榻上, 睫毛緊閉, 麵色呈現病態的酡紅, 嘴唇也因為發熱而乾裂,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舀了一勺溫水喂到林奇唇邊,林奇燒得神誌不清,隻喝進去一點水,大半的水還是灑了出去,堪堪沾濕他的嘴唇而已, 更多的卻是流向他光潔的下巴。
韓逢用手背抹去了他下巴上的水,目光沉沉地凝望著林奇。
那天,韓逢與林奇拉扯之中,張風喜一命嗚呼,很難說是死在誰的手上, 或者說其實是死在他們兩個人手上的更恰當一些。
林奇……一塵不染的林奇……
他怎麼敢、他憑什麼將林奇從白雪之巔拉入煉獄。
從那日之後, 林奇已經燒了兩天兩夜未曾醒來。
韓逢心如焦土, 腦海中思緒紛亂, 刑部的事也顧不上了,滿腦子全是林奇, 他真是恨不得自己死了都好。
重活一世,遠遠地離著林奇就好,他想讓林奇的名字光耀天下,難道他自己不知道官場險惡,在其中沉浮若真保持本心是什麼下場?能生存下來的有幾個敢說自己乾淨?
林奇這樣的性子根本就不適合在官場生存。
他為什麼這麼一廂情願,為什麼重活一世……還是半點沒有長進。
韓逢手中瓷勺落入碗中,低頭將臉埋在林奇乾燥的掌心中,不知不覺已濕潤了林奇的掌心。
侍從端著一盆新的溫水過來,見到屋內場景,悄悄地將水盆放到屋口架子上,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林奇正陷在噩夢之中。
他夢見合成人解放了,他從培養皿裡醒來,覺醒了精神力,被告知他再也不用以做家政為生活目標。
林奇很迷茫——他隻會做家政。
加入了學校,林奇開始重新摸索屬於自己的身份,他很認真也很努力,但依然迷茫地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在哪裡。
林奇儘力通過了測試,成為了協調者,生活仿佛終於有了目標,不要給合成人丟臉,用心地去做任務,拿一個明星員工的獎牌回去擺起來。
很可惜,他的目標不僅沒有實現,反而做的一團糟,他輔助的男主全都黑化了。
黑化值是什麼他不太能理解,用係統的話說,就是走向了世界設定方向的反麵,黑化的契機就是他的死亡。
林奇一直沒有很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什麼是黑化,在他的意識裡是模糊不清的,現在他懂了,在一瞬之間,曾經深信的一切都為之塌陷,這是一個人破碎又重塑的開始,血肉倒灌般的疼。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垂眸看到韓逢趴在他的手掌上,他輕輕歎了口氣,原來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有的隻有親身體驗。
“韓逢……”林奇出聲,發覺自己嗓子乾疼得厲害。
韓逢猛地抬頭,麵上還濕潤著,也顧不上自己的狼狽模樣,“子非,你醒了!”
林奇輕點了下頭,乾裂的嘴唇輕輕張了下,韓逢一下明白過來,忙倒了溫水去喂林奇,一手扶起林奇的背,“慢點,慢慢來。”
林奇渴的厲害,喝下整整一杯溫水之後才覺好受一些,嗓子也不那麼撕裂般地疼了,渾身酥軟無力地借力靠在韓逢肩上。
“還要?”韓逢溫聲道,語氣裡全是著急的關切。
林奇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韓逢小心地將他放下,趕緊又去倒了水,倒得太急,不少灑在了手上,匆匆忙忙地又走回床榻,小心地扶起林奇,“水來了。”
林奇閉著眼睛,很放心地張開了唇,瓷杯落到唇畔,張開嘴,溫熱的水流淌入口中,林奇又喝下大半杯水才挪開了唇,韓逢適時地將杯子拿開,一手扶著林奇卻是不知所措起來,艱難道:“子非……”
林奇睜開眼,兩天沒睜眼,目光有些迷離,他吃力地勾了勾唇角,“我沒事。”
韓逢默默不言,心中五味雜陳。
“張風喜,死了嗎?”林奇輕聲道。
韓逢麵頰上的肌肉一抖,輕‘嗯’了一聲。
林奇抬手,輕輕將手放在韓逢手背上,韓逢渾身一震,偏頭望向靠在他肩頭的林奇,林奇目光澄明,麵上淡淡微笑,“無妨,這是你我一起做下的事。”
“不——”韓逢反手蓋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攥了他的手,林奇發了熱,手上很燙,韓逢的手比他更燙,“與你無關,是我……”
林奇輕輕地反握了一下,柔聲道:“不要說了。”
韓逢心頭如被熱岩滾過,他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做什麼,唯有眼眶又澀又疼,一滴淚從他的麵頰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