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他給了林奇錢,說他要離開這個家的時候,林奇麵上的表情不也很輕鬆嘛,沒有一絲的不舍。
也是,他那樣愛虞伯駒,也從來不主動上他們家的門,他又算什麼呢?一個贗品。
所以隻要他證明了他能不依靠林奇,自己照顧好自己,那麼林奇大概也會很自覺地遠離他了,就像對虞伯駒一樣,逢年過節地來打個招呼,也就夠了。
或許,他連林奇的‘招呼’都得不到。
虞潭秋獨自在心裡生離死彆地苦戀著,從他離開林奇開始一直想到了林奇健健康康地活到老。
林奇老了會是什麼樣子?
他像是不會老。
虞潭秋想到自己上一輩子的時候,他死在中年,是什麼樣子他都記不清了,他很少照鏡子,他不喜歡自己這張酷似父親的臉。
過了不知多久,很輕的腳步聲傳來,如果不是虞潭秋天生敏銳,隔著屋門板他都察覺不到有人來了。
香味適時地從門縫裡飄了進來。
虞潭秋許多年不曾聞到這熟悉的香味,險些要掉下淚來。
“潭秋,你要是餓了就吃一口,我回你家裡替你收拾點衣服過來,你還要什麼東西,我一起給你帶回來。”
門縫裡靜靜的,像沒人一樣,林奇隻好放下食盒,敲著膝蓋起身,他沒走出去幾步,後麵忽然傳來開門的聲音。
虞潭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眼睛似乎是有點紅,依舊是一副不知好歹的狠毒樣子,“用不著你,我自己去。”
林奇手足無措地站著,遲疑地‘哦’了一聲,虞潭秋走過他的身邊,刮過了一陣風,林奇如夢初醒般追了上去,走到了虞潭秋的身邊,他兩手互相攥了下,小聲道:“我還是陪你一起去吧。”
虞潭秋停下腳步,在林奇緊張的臉上掃了一圈,林奇的臉根本就藏不住事,他是怕自己又跑了!
虞潭秋氣不打一處來,分神又見林奇的臉更紅了,於是沒頭沒腦道:“你看沒看大夫。”
林奇點了下頭,“看了,”嘴角又是堆笑,“謝……”
“藥煎了嗎?”虞潭秋不耐地打斷道。
林奇這才想起來把藥忘在裁縫鋪裡了。
他麵上神情一慌,虞潭秋馬上就知道藥必定是沒煎,也更談不上吃了。
虞潭秋想摸一摸林奇額上是不是燙得厲害——也不必摸了,瞧他紅豔豔的臉和乾澀的嘴唇,大概心裡也就有數了,病著,自己藥也忘了吃,給他張羅一桌的飯菜,忙完了還要去給他收拾衣服。
虞潭秋啊虞潭秋,你是什麼樣的‘好命’,有人待你這樣儘心儘力?
虞潭秋心如死灰地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你叫我一聲林叔……”
無論問多少次,林奇都是一樣的答案。
虞潭秋悲哀地想:這無底線的愛,如果隻是因為他自己,該多好!可惜,這是一輩子無法實現的夢了,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
其實就算虞伯駒還活著,虞潭秋也覺得自己毫無希望,林奇對虞伯駒的感情並非心血來潮一朝一夕,天長日久殉道一般,沉默地演著自己的獨角戲,如果虞伯駒還活著,虞潭秋毫不懷疑,林奇連看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他的存在,對林奇來說也是一種絕望吧,時時刻刻地提醒著林奇虞伯駒愛的是他的母親。
虞潭秋因為心灰,所以冷著一張稚嫩的臉,也不再跟林奇頂嘴,語氣也弱了,像是吃了一場大敗仗,有氣無力道:“藥呢?”
“落在鋪子裡了,都這麼晚了,我明天再過去拿……”
“都這麼晚了,你不是還惦記著要回去給我收拾衣服?”虞潭秋忽然很多疑地想林奇大半夜地回去,說不定不是要收拾他的衣服,而是收拾虞伯駒的衣服呢?骨灰壇子被他砸了,林奇是不是還要給虞伯駒立個衣冠塚,或者……乾脆抱著虞伯駒的舊衣服懷念?
那又何必呢?他長得與父親這麼想,林奇為什麼不能抱著他想虞伯駒呢?
不不,這樣也不行,他不是那種自甘下賤的人……
林奇完全不知道虞潭秋百轉千回的心思,很單純道:“你明天要上學,總不能穿這麼一身,等我手上閒了,再給你做幾身新的。”
“不許你給我做衣裳!”虞潭秋忽然尖銳道。
林奇嚇了一跳,猛然想起自己死的時候正是給虞潭秋帶了一身新做的衣服,知道自己失言了,忙閉口不言。
而虞潭秋已經是麵白如紙,眼紅如血,渾身都在發抖,所有的血液一齊衝向了他的大腦,他忽地伸手用力摟住了林奇,在林奇耳邊失魂落魄道:“彆給我做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