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小修士也跟著謝虛他們一並回去,倒不是有多牽掛李渡,隻是怕又生了事端,反而給謝虛添累。
他們當時從李渡城上空經過,那時因李渡的喋喋不休,倒還低頭望了一眼。城中圈著大片湖泊,行人如織,喧嘩聲似乎都要傳到上空,熱鬨得很。
而這次謝虛再來,便下意識皺了皺眉。
眼前的場景,似乎與他離開時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簡直美得好似一幅畫了。
李渡城因受修真門派庇護,上空籠罩著陣法,不好直接闖入。謝虛帶人移形換影到城門口,幾個穿著精兵盔甲的士兵正收著入城費,手邊打磨的鋒利的□□閃爍寒芒。
而挑著擔子的百姓、穿著乾淨長衫的方士、還有牽著馬的遊人,都低頭排隊,看上去循規蹈矩極了。
謝虛與談棠走到隊伍末端,兩個小修士自然也是跟著他們,隻是又有些麵麵相覷——守城的士兵似乎不大機靈,見到他們這樣身份不凡的修者,竟也半點不殷勤。
前麵的行人進得很快,到謝虛時,他便摸出一枚石子遞過去,與士兵手心貼著的鐵甲相撞,發出低沉的一聲。
謝虛身後的小修士都眨了眨眼。
那士兵毫無反應,隻低頭“查檢”了一眼便放行了。
“他……”小修士有些猶豫,背上似乎都灌著冷風,汗毛直豎。
“嗤。”談棠低笑一聲,微微昂起頭,神色冷淡至極。偏偏眼中煞氣滿滿,若是讓那兩個小修士看見,隻怕更要嚇得腿顫。
等他們入了城,城內景象倒是繁華,魚米的香氣飄散。便是辟穀已久的修士,聞見這種清香,也忍不住食指大動,方才在城門口被激起來的寒意也被徐徐清風吹散了。
而談棠一看他們那副德行,就知道這兩個小修士在想些什麼。似笑非笑地踢了他們兩個的腿彎。
修士的體格本是極強健的,可那一下來得突然,好似無法反抗般,兩個年輕人就這麼軟倒下去。來不及驚駭與惱怒,兩人狼狽地站起,正準備向謝虛告狀,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方才熙熙攘攘的街頭突然空了,幾具模糊拚湊成人形的肉塊四散擺著,那股五穀清香也被一股腐朽臭味替代。他們站在街頭,原是隱約可見遠處一條河道彎入湖泊中,但現在細細用術法查探,隻能看見淡紅色的血水聚成一灘,上麵漂浮著無數白肚的魚。
那氣味實在有些惡心。
兩個小修士哪怕手上曾沾過性命,見過些世麵,此時也忍不住俯身反胃起來。
謝虛瞥了他們一眼,溫和地道:“你不要嚇他們。”
這句話是對“琴素素”說的。
談棠微挑了挑眉,微壓了壓嗓音,讓這具身體柔媚的音調變得低沉可靠了些,像是挑逗一般:“聽你的——”
空氣似乎變得黏稠了些,便聽那個年紀稍輕的小修士大聲道:“嘔!”
談棠:“……”
小修士似乎當真不是故意的,他扶著酸軟的腰,胸腔中的嘔意還未退去:“前輩,琴師叔,我們趕緊離開吧,這處蹊蹺詭異得厲害。”
謝虛微搖了搖頭,緊貼著手腕的命牌在入了李渡城內後,才開始滾燙起來,像是一塊發紅的烙鐵。
“我去找李渡,你們跟緊琴師叔。”
小修士這才反應過來,神情有些羞愧。
他們是為了李渡回來的,現在這種情況,李渡師弟定然是出事了。
談棠眼中流露一分煞氣。
“我和你一起。”
謝虛將身上帶著的幾塊命牌都遞給了談棠。
他黑沉的眸子望過來時,刹時像撩動了什麼,談棠微怔,隻聽謝虛道:“我隻信任你。”
“……”乾。
談棠彆扭地扭開頭,極輕地應了一聲。
……
現在的李渡城,已經是一座死城了。
換作之前,謝虛或許還會以為是有大妖出世——畢竟李渡城為水鄉,又連著暗河,機緣巧合下或是會生出蜃妖來,也正好有偷天換日的術法。可他自出走極欲宗前,宗中生出了魔物,便如現在的李渡城一般,半籠著魔氣。
隻是李渡城要更嚴重些,城中滿是半腐屍身,魔物侵·入,掏空了整座城。
裡麵恐怕留不下多少活人。
黑發修士的衣擺被風掀開一角,那些隱在角落未化形的魔物,已生出些混沌靈智,像是躲避劊子手搭在頸邊的刀般,避之唯恐不及地退開。
謝虛手中命牌溫和的光,驟然閃爍起來,像是在指引著什麼般。黑發修士微斂眉,拐進一條暗巷中。
李渡城是魚米之鄉,銀魚銀米味道鮮美,聽聞便是天上仙人也會忍不住沾這凡塵煙火。可這時,那餘在舌尖的鮮味已經變成一種黏稠的腐肉味,口腔中也滿是腥氣,李渡半跪在地上,不斷用手摳挖著喉嚨,鮮血從唇縫邊流出。
他想到那湖水裡飄起的死魚,一點銀光,好似和父親身上的屍斑重合成一片,頓時眼睛愈紅,那恨意滔天,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燃成灰燼。
李渡從沒這麼怕死過,怕自己死了,便不能將李渡城的事傳出,連給父親報仇立塚的機會都沒有。
暗巷中,聲響被無限放大。
李渡眼中既含著淚意也含著恨意,他不想被那些東西抓住,便生生咬下自己指尖上的一塊肉,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