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溪沒在原地多站,拎著酒葫蘆繼續往老裁縫家裡去。
不管阮躍進是什麼目的,都不會影響到她,隻要他不出幺蛾子,無視他就行了。
走到老裁縫家院門上,阮溪抬手敲兩下門板,揚著聲音叫了句:“師父,我回來啦!”
挑起的尾音剛落,老裁縫刷一下出現在正屋的大門外,腳上隻有一隻鞋。
阮溪看他這樣忍不住笑一下,拎著葫蘆往他麵前去,“想我了吧?”
老裁縫哼一聲,等她走到麵前,接下葫蘆道:“我是想酒了!”
他拿了酒葫蘆往屋裡去,叫阮溪:“給我拿個小碗來。”
阮溪轉身往灶房去,“那您等一下。”
她進灶房把書包拿下來,並沒立即拿碗,而是先去碗櫥裡拿盤子抓了兩把花生米。隨後到灶後擦起火柴點火,點著後塞幾根玉米瓤在灶底慢慢地燒,人去灶上乾炒花生米。
花生米炒得皮酥噴香,盛出來放到盤子裡。
阮溪端上炒好的花生米,再順手拿雙筷子和一個小碗,往正屋裡去。
老裁縫坐在正屋裡的桌子邊,看著酒等她半天了,倒是沒有著急催她。看她端了一盤炒熟的花生米進來,香味撲鼻,他臉上浮笑,隻說:“還是這徒弟收得稱心。”
正屋裡其實不止老裁縫一個人,阮躍進一直是趴在縫紉機前的。今天老裁縫教了他怎麼穿線和引底線,他搞了半天還沒把底線引出來過一次。
阮溪進院子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他了,隻不過不想搭理他,所以直接把他當空氣,視而不見。現在端花生米進了屋,她仍然當做沒有看到阮躍進。
阮躍進也當沒看見她,認真引底線,在心裡嗤笑——馬屁拍得可真響。
論這拍馬屁哄人的功夫,他確實比不上她。
阮溪把花生米筷子和小碗都擺好在老裁縫麵前,自己也在桌子邊坐下來。給老裁縫倒上小半碗酒,她捏一顆花生米放嘴裡,故意說:“哇,太香了。”
炒花生米的香味那能香一屋子,阮躍進坐在縫紉機前吞口口水,屏住氣。
阮溪在桌子邊陪老裁縫喝酒,自己一會捏一顆花生米放嘴裡嚼。喝點小酒總要說點話,她便問老裁縫:“師父,怎麼我出去給您買酒,你給我弄了個師弟回來啊?”
老裁縫喝下一口酒,心情美得不行,應話說:“他說他是你堂哥,比你更適合當裁縫,能繼承我的手藝。話都說到這了,我能不收嗎?”
阮溪低眉把花生米皮搓在手心裡,覺得好笑,笑意掛在嘴角上,“這年頭,遇到個人才不容易的,您可得好好教了。我堂哥特彆聰明,肯定能把您的手藝繼承下去的。”
老裁縫不說阮躍進了,又問:“你要不要陪師父一起喝點?”
阮溪忙擺手,“我不要,太辣了。”
其實這點白酒對她來說問題不大,但畢竟身體年齡在這裡,不適合喝。
阮溪和老裁縫坐在桌邊喝酒吃花生米吹牛,阮躍進插不上話,便一直聞著花生米的香味默默吞口水,同時趴在縫紉機前屏著氣息引底線。
老裁縫也不管他練得怎麼樣,反正能學就學不能學就走人,他不管那麼多。
等解了酒饞,他把剩下的酒仍塞好收起來。
這半斤酒來得不容易,他得慢慢喝,喝上十天半個月那都算時間短的。
喝完酒他也不多管阮躍進,進屋裡拿出一個草紙釘的本子還有一支半截長的鉛筆,送到阮溪手裡說:“丫頭你接下來就學學畫畫吧,這個我可不會教,你自己琢磨,板凳桌子隨便畫,琢磨出感覺了再畫畫人,多練多觀察,紙得省著用。”
阮溪接下紙和筆,應一聲:“好的,師父。”
老裁縫這就不管她了,自己轉身出門溜達去了。
老裁縫一走,屋裡便隻剩下阮溪和阮躍進。阮溪得裝著自己不會畫畫的樣子,所以拿著筆和紙對著桌椅板凳,都是故意慢慢描,畫得歪歪扭扭。
她不和阮躍進說話,原身和她這堂哥的關係就算不上好,平時不一起玩,而她又被孫小慧給坑過,現在阮躍進還來搶她飯碗,她看他能順眼才有鬼了。
阮溪坐在桌子邊認真畫畫,臉龐沉靜,整個人都籠罩在安靜中。但坐在阮躍進坐在縫紉機前卻很煩躁,急得頭上都是汗,一會抬起手擦一遍額頭。
實在引不出底線,他耐心有點告罄,心裡的煩躁無處發泄,便看向正在畫畫的阮溪,沒話找話說了句:“你就是馬屁拍得好,所以老裁縫才喜歡你吧?”
阮溪忍不住笑一下,繼續畫自己的畫,“是啊,你有意見?”
阮躍進也笑,“我有什麼意見,佩服你唄。”
阮溪認真描線條,“你是嫉妒吧,嫉妒我可以吃花生米,而你隻能看著聞著。”
阮躍進哈哈乾笑一聲,“你不如說我嫉妒你燒火炒花生好了。”
阮溪:“你就嘴硬吧。”
阮躍進還急了:“誰嘴硬誰是孫子!”
阮溪:“那你就是孫子。”
阮躍進表情一愣,嘩一下從縫紉機邊站起來。
阮溪回頭看他,“乾嘛?你想打架啊?回去我讓五叔錘死你你信不信?”
阮躍進確實怕阮長生,屏屏氣又坐下了。
他看阮溪這張嘴實在是厲害,身後又有個阮長生,招惹她隻能讓自己更加吃虧憋屈,於是他沒再出聲說話,又去縫紉機上搗鼓那個底線去了。
實在引不出來,憋得尿急,他忙又跑出去上廁所。
等他匆匆忙忙跑出院子,阮溪看一眼縫紉機,自顧嘀咕了一句:“笨死了。”
*
阮溪在老裁縫家畫了一會畫,看準太陽的高度,還是和之前一樣按時收拾東西走人。她走的時候老裁縫正好回來,便跟老裁縫打了聲招呼。
阮躍進倒是很有耐心,還在那和縫紉機死磕,一副不成功不罷休的樣子。
阮溪當然看得出來,他會來學這門手藝,直接原因就是眼紅她在老裁縫這裡撈到了好處。他一半是想學成手藝過以後好日子,一半是想搶她的飯碗。
隻要她還跟著老裁縫不走,阮躍進就一定會堅持下去。
這是他學得那麼煩躁還耐心堅持的最主要原因。
如果沒有阮溪在,他怕是和之前那些來找老裁縫拜師的人一樣,早憋一肚子氣回家再也不來了。畢竟按照老裁縫這教法,學成很難,而且儘受窩囊氣!
以阮躍進的智商和學習能力來說,想要搶阮溪的飯碗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阮溪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她覺得把飯碗塞他手裡,他都拿不走。
管他怎麼折騰,阮溪沒多餘心思往他身上放,隻管忙自己的。
*
阮溪背著書包離開老裁縫家,還和之前一樣,在老地方和阮潔會和,再一起去山坡上找淩爻。這幾天阮溪和淩爻不在,阮潔都是自己鞏固那些學過的知識。
今天在老地方碰上頭,淩爻先檢查了阮潔對於學過的知識的掌握情況。發現她都掌握得挺好的,他便按照課本講的內容,繼續往下教新的。
至於阮溪,因為他們在去公社和回來的路上聊了很多天,也說到了學習內容,他知道阮溪掌握得非常好,所以也就沒有特意再問她。
三個人趴在石頭邊學習,淩爻教完阮溪和阮潔,讓她們自己再消化的時候,他就在旁邊翻開自己的書。有時候需要動手畫圖或計算,也是拿石灰塊畫在石頭上。
阮溪睡了一天半清醒了幾個小時,但在看一會課本抄一會課文後,她的眼皮又開始控製不住打架。實在也不願意撐,她索性直接趴在石頭上睡著了。
淩爻轉頭看到她睡著,臉蛋就貼在石頭上,於是把自己手裡的書合起來,輕著動作走去她旁邊,小心地把書墊去她的臉蛋下麵。
阮潔看著他這舉動,笑著說了句:“你好細心哦。”
她認識的村子裡的男孩子都跟瘋犢子似的,不欺負女孩子就算不錯了。
淩爻在阮溪的臉下墊好書,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來,沒說話,隻衝阮潔笑了笑。
阮潔一邊抄課文一邊又和他說話:“你們大城市的娃娃,都像你這樣哦?”
淩爻道:“每個人的性格都不一樣的。”
阮潔:“那也有像我五叔那樣愛打架的嘛?”
“嗯,也有的。”
阮潔其實挺想和淩爻多說幾句的,想問問他大城市都是什麼樣子,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在山裡長大,從沒去過大城市,這輩子也不一定能去,所以好奇。
可是她也能看出來,淩爻不愛跟她說話,或者說他就是不愛說話的性子,跟她說話的語句都是一個個短句,沒有多餘的言辭,也不延伸話題。
光她問他這樣答有什麼意思,阮潔抿抿唇,這便沒再說話,認真抄字去了。
*
阮溪趴在石頭上睡得熟,一片樹葉飄下來,正落在她臉邊。
她忽像夢裡被人推了一樣,猛地驚醒坐直起身子。
阮潔和淩爻都被她嚇了一跳,並異口同聲問:“怎麼了?”
阮溪抬手捂住額頭,表情懵瞪瞪,說話鼻音有些重:“做夢掉大坑裡了。”
阮潔笑一下,“我也經常做夢掉坑裡,然後就驚醒了。”
阮溪放開額頭,坐在石頭邊呆著臉色醒了一會盹,然後往西邊看一眼,又帶著輕微的鼻音說:“我又睡懵了,差不多可以回家了吧?”
阮潔轉頭看一眼太陽,把手裡的書合起來,“那我們走吧。”
說走阮溪便就站起來了,因為坐得時間太長,站起來的瞬間難免頭暈目眩。她下意識閉上眼睛,抬手捂住額頭,好片刻才適應下來。
阮潔和淩爻在旁邊把書收了收,又去趕豬,隨後三個人一起往村子裡回。
有阮溪在,淩爻的話會相對多一些。
三個人便一邊趕豬一邊聊天,自然也就說到在公社玩了什麼好玩的。
阮溪看著阮潔說:“我們吃了擔擔麵,對了,還看了電影呢!”
聽到看電影,阮潔瞬間就後悔了,“真的假的呀?”
淩爻衝她點頭,“真的,在天鳳中學的操場上,放的《英雄兒女》。”
阮潔瞬間有點想哭,“我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電影呢,早知道有電影可以看,我累死也要去。姐,你們看的電影講什麼啊,你給我講講唄。”
阮溪抿住嘴唇聳聳肩,“我睡著了,我也沒看。”
阮潔眨眨眼,“你居然睡著了?”
阮溪假裝遺憾,“我太困了。”
說著她轉頭看向淩爻,“淩老師看了,讓淩老師來講。”
阮潔伸頭看向淩爻,淩爻則看一眼阮溪。隻要是阮溪開口,他基本都是什麼話沒有直接照做,於是他便把電影的內容從頭到尾給阮潔講了一遍。
阮潔聽完心裡更癢癢,“啊,我真的後悔死了,我今晚要睡不著覺了。”
阮溪笑著拍一拍她的肩膀,“我也沒看,以後有機會再看唄。”
阮潔看著她說:“哪有機會啊,去一趟公社那麼不容易,而且去了不一定能碰上放電影。我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看電影了,這次沒有去,真的是太後悔了。”
說著走到了岔路口,阮溪和阮潔跟淩爻打招呼分道,姐妹倆往家回。
走在斜坡上,阮潔忽問阮溪:“姐,你說三姑丈真的打三姑了嗎?他看起來挺老實的,不像那種會打人的人呀。而且三姑脾氣好,他為什麼打三姑呀?”
阮溪往坡上走,“看人不能看表麵啊,人的外表是具有欺騙性的。如果三姑脾氣不好的話,說不定他倒不敢欺負三姑了。就因為脾氣好,所以才敢欺負呢。”
阮潔輕輕吸口氣,“原來嫁到鎮上也不見得能過得好。”
阮溪轉頭看她,“所以我們不能把自己的一輩子押在嫁人這件事上啊,嫁人就好比賭博一樣,運氣好嫁好了便好,如果一旦嫁不好,又沒有能力離開男人自己養活自己,那一輩子差不多就算是完了。所以我們要把自己的人生,押在自己身上。”
阮潔聽得似懂非懂,基本上還是覺得這話太虛幻。因為在她固有的思維和見識當中,女人就是沒有其他出路的,或者說山上的人都沒有什麼出路。
大部分人都是一輩子在這大山裡,挖礦采銅、耕田種地,數著日升日落過日子。
她看看阮溪,片刻說:“姐,我感覺你最近好像變了很多,總是說一些我聽都沒聽過的話。是因為和淩爻在一起玩,所以你的思想也改變了嗎?”
阮溪笑笑,拿淩爻當擋箭牌:“應該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