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代替“她”原諒他們嗎?
“她”會想這樣的父愛母愛嗎?
“她”的,難不是讓他們餘生都活在愧疚悔恨之中嗎?
她活得耀眼如太陽,永遠閃耀在他們的世界裡,讓他們躲避不開,卻又永遠都碰觸不到。午夜夢回的時候也讓他們想起,他們親手毀過“她”的一輩。
馮秀英看著阮溪的眼睛,心裡實在憋得很厲害,片刻又說:“溪,你就這麼恨我們嗎?多少年了,我你爸都已經老了,沒多少年活頭了,說不定哪天就像你奶奶這樣走了。到現在,你不能釋懷,不能原諒我們嗎?”
阮溪與她對視,出聲不猶豫,聲音無起伏:“不能。”
馮秀英嘴唇微微顫抖,“溪,你到底我們怎麼做呢?”
阮溪看著她,仍是那樣的神態語氣:“不需,做麼都晚了。”
說完她沒再馮秀英多糾纏,轉身便回了靈堂裡。
馮秀英在原地站一會,阮長富又過來了,問她:“你她說麼了?”
馮秀英紅著眼眶吸一下鼻,微更著嗓音說:“我能她說麼,我敢她說麼,我她歉,我跟她賠不是,我跟她說對不起,我想讓她原諒我……”
說著她開始哭,聲音帶上哭腔繼續說:“她對家裡所有人都好,不管是她爺爺奶奶是她五叔五嬸三姑姑丈,她都當成親的人待,結果對我們這對親生父母這樣……”
更片刻,“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她真打算這樣記恨我們一輩嗎?等我們死,也不讓我們心裡舒坦?我到底生了她,是她親媽呀……”
阮長富目光暗下來,輕輕吸口氣,沒有說出話來。
***
喪事辦了幾天,家裡便鬨鬨嚷嚷了幾天。
阮長貴一家憋著一肚的氣沒找到機會發泄出來,後是憋著氣走的。走的時候不情不願的,臉色比來的時候更黑更難看,好像塗了一層碳灰似的。
而頭到尾幾乎一句話都沒說的,隻有阮誌高一個人。
劉杏花下葬以後,阮誌高整個人看起來瘦了一圈,也越發顯老了,本來不怎麼彎的腰也完全弓下來了,好像一下壓了千斤的重量在背上。
晚上他躺在床上睡不著覺,早上很早就起來了。起來後麼也不乾,就拿著拐杖坐在廊廡下發呆,也不知在看麼東西,一看就是半天不動。
他吃飯的時候吃得也不多,吃兩口就算了,有時直接就不吃。
阮翠芝心裡著急,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但他根本不聽。
知阮誌高狀態不好,阮溪阮潔阮長生自然會拖家帶口地過來陪他,想讓他熱鬨一點。他看到孫重孫重孫女,狀態會稍微好那麼一點,臉上能有表情。
今晚阮溪淩爻帶著樂樂可可過來吃飯,淩致遠周雪雲也一起過來了。不過才半個月下來,阮誌高身上的老態便又重了很多,走路打晃,拿筷手都抖。
吃完晚飯回家,坐在車上的時候淩致遠周雪雲沒說麼。
到家洗漱完上床,周雪雲跟淩致遠說:“我看老爺撐不了多久了。”
淩致遠輕輕歎口氣:“自溪溪她奶奶走了以後,他就沒有活著的奔頭了,你看就這十來天,他精氣神完全變了個樣,眼睛裡都沒神了。”
周雪雲跟著歎氣,“唉,人老了,都走這一遭。”
***
關了燈,阮溪平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沒有困意。
淩致遠周雪雲能看出來的事情,她當然也能看出來,其他人也都能看出來。隻是她沒辦法當成很普通的事情來談論,所以不淩爻討論阮誌高能活多久。
阮誌高劉杏花於阮溪而言,不止是爺爺奶奶那麼簡單,因“她”的世界裡是沒有爸爸媽媽的,這一世所有的愛都來自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不在了,她的世界也就缺了很大一部分。
淩爻把她攬進懷裡,讓她的額頭靠在她胸口,安撫她讓她睡覺。
阮溪睡著以後開始做夢,夢裡全部都是阮誌高劉杏花兩個人的身影,第一次見麵阮誌高捏著筷讓她站那不動,到他們送她去城裡,跟她來北京。
夢裡的阮誌高劉杏花一直都是笑著的,一會叫她一聲——“溪。”
後阮誌高劉杏花對她說:“溪,爺爺奶奶走啦。”
阮溪想說話的時候突然驚醒,眼睛睜開發現臉上全部都是眼淚,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然後她沒動,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忽又響了起來。
阮溪坐起身,伸手拿起手機接通放到耳邊,沒出聲,便聽到阮翠芝更咽著聲音說:“溪……你爺爺……走了……”
阮溪捏著手機愣著沒有動,淩爻醒過來坐起來問了句:“怎麼了?”
阮溪沒有回答他,含著眼淚的目光落在床前的半空中。
淩爻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半空中飛了兩隻蝴蝶,翅膀扇動身影翩躚。
兩隻蝴蝶在床前的半空中振翅飛一氣,似乎是在留戀麼,然後慢慢落下來,落在阮溪額側的頭發上,停留了很長時間未動。
阮溪淩爻也都沒有動,默聲看著蝴蝶在阮溪頭上停留,又看著蝴蝶振翅飛起來,一前一後飛往窗邊,未關嚴的窗戶中飛出去,消失在院裡的花叢之中……
***
有人說,人死後靈魂會變成蝴蝶,飛回來看看親愛的人。
這也是,後一次告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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