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陽台的躺椅是中學歲月的紀念物。
它最大的紀念意義,是在這張古希臘風格躺椅上,鐘柏第一次抱住律若。
聯盟的學製,分初等、中等、高等三階。
中等教育與高等教育,是下層階級與上層階級的分水嶺。因為申請高等學院,要在中學時期完成至少三項的研究項目。第一個暑假時,鐘柏問律若,願不願意讓他加入選題,他可以提供實驗資金和實驗儀器。
律若答應了。
鐘柏將他領回鳶尾莊園。
把私人實驗室給他用。
研究空隙,他們一起在鳶尾陽台渡過下午茶時間。
鐘柏在列克塔斯風躺椅上,看一本地月時代的抄本,時不時望圓桌對麵一眼。律若在桌邊寫論文。陽光穿過玻璃拱頂,律若手邊是一疊高高的專業書,翻書時,紙張邊沿,折射出一道細細光線。
鐘柏靠著椅背,帶點逗弄。
喊他學弟。
請學弟幫忙把本書拿過來。
律學弟沒有發現鐘學長一伸手就可以拿到書的逗弄。停下筆,打書堆裡抽出他要的書,抱著書,繞過圓桌,走向他。
結果二次腦域開發後遺症發作。
上一秒剛把參考書遞給他,下一秒人就倒了下來。
律學弟的呼吸落在脖頸邊,急促,易碎。
鐘柏手足無措。
最後,小心翼翼抱住他。
·
時隔多年,律若的呼吸又一次,在同一個地點落在鐘柏的頸邊,
比當初更急促,更易碎。
手腕被鎖,藤椅易晃,哪怕光線昏暗,鐘柏也能感覺到銀發青年的不適應。
鐘柏一貫愛護他。
雖然說,不至於真定了個“一三五要二四六不”的時間表,但收斂克製。
至少,從來沒有在臥室外的時間、地點外發生過。
“……可是,律若,有些百分之零點零零幾的事件,不管那個零再多,那個百分比再小,對我來說,都是百分百不能接受的事。”鐘柏骨節分明的手,扣在律若的後腦勺,將他壓在自己頸邊。
和平時一樣。
鐘柏的手指,說話的語調,始終很溫和。
就連青年支離破碎,死死抓著他的襯衫時,落到發頂的吻,都很溫柔。
其餘的卻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律若的生活是精準的算法。
今天要攝入幾克蛋白質、幾克維生素;要乘坐幾秒幾分磁懸浮車;要寫幾頁碼幾字節論文;要做幾組實驗……就男友間的必然關係,也有數據可循。儘管平時,鐘柏的舉動,總與他的算法預測值不同,是非線性的隨機數。
整體上,依舊可以歸納進一個常規區間。
但今天,鐘柏將這個常規區間徹底打碎。
視野中,白大卦透出的清瘦線條,和律若本身一樣,清冷,易碎。兩片薄薄的蝴蝶,顫得幾乎要飛出。
鐘柏落下的吻一個比一個溫柔。
卻讓它們在懷裡,顫得一次比一次厲害。
鐘柏的襯衫,很快被他生理性的眼淚,打濕了大一片。
鐘柏垂著眼,吻青年的發頂。一廂情願也好,逃避也罷,他從不在這種時候看律若的臉,這一次也一樣……他們距離這麼近,隻要他隻聽律若的呼吸,就能自欺欺人地覺得,他們真的很親密。
“這是生氣。”
“不僅僅是心跳異常,血液供氧,它還會讓理智無法控製,會讓平時對你很好,很有耐心的人,忽然控製不住,傷害你。”
“比如,這樣。”
“也比如,這樣。”
律若細細悶哼。
鐘柏將下頜靠在他頭頂,以指腹擦去他的淚水,卻不讓他抬頭。
“懂了嗎?律學弟。”
“……明天…有實驗。”律若抓住他的襯衫,斷斷續續。
——唯一一次在這種時候跟他說話,是提醒他,明天還有實驗。
鐘柏沉默片刻,溫和地吻了吻他:“不用去了。”
·
3.00 a.m.
夜晚已經過去大半,淩晨將近。
銀河市上空的天幕,如一片光譜過於絢爛的顯示屏。
遙遠的馬琴星係旋轉,灑下古典文學著作中常出現的澄澈光輝,一種介乎於藍和紫之間的星光,變幻的霓虹燈將它們汙染,變成深淺不一的粉紅、紫紅、橘紅。最終透過玻璃花窗,落到鳶尾陽台。
變成沉靜海麵的大小光塊。
鐘柏赤足走在光塊間。
背後,律若的手垂在藤椅邊,手腕與扶手,還被銀手銬鎖在一起。
冷白的腳落在向外淌開的水窪裡,骨線清瘦。
鐘柏沒有把手銬給律若解開。
年輕的財團掌權者披著複古襯衫,領口、袖口,都有銀線刺繡,中長的黑發垂到肩頭,深刻的五官,在鳶尾陽台斑駁花影中,呈現出古老貴族的清貴沉鬱。
他獨自走向臥房,將一身狼藉的青年留在鳶尾陽台。
沒有開燈。
鐘柏靠在連同陽台的單麵玻璃門上,清俊的臉龐隱在昏暗裡。
半空中,電子光屏數字跳動:3.00 a.m.、3.01 a.m.、3.02 a.m.、3.03 a.m.……鐘柏在等律若喊他。
鐘先生是什麼樣的?
是溫和的,體貼的,耐心的。
鐘先生不想溫和了。
不擇手段,才是巨型壟斷企業掌權者的特征。
鐘柏將他的律先生自雲端的神經漫遊扯落,扯進□□軀殼的低級算法,破壞他的區間,摧毀他的數據。
又將他留在原地。
鐘柏深知律若的本性。
他是不折不扣的“數據主義者”,活在精準的算法裡,一切都有條不紊地按程序進行。鐘柏要以破壞程序,摧毀區間的方法,讓他的律先生記住:不管遇到什麼,都要第一時間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