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若沒有反應,隻攥著鐘柏的襯衫。
神情茫然。
“我們之間發生關係,依舊要尊重你的意願。”“你願意,你同意,才可以”與“可能要暫時不尊重你的意願”產生無法相融的邏輯衝突。
——它們卻來自同一個人。
同一個從社會地位、經濟關係和定位依附上,對他擁有最高權力的人。
襯衫被律若攥出一條條清晰的褶皺。
他在費力思考。
像一台壞掉的機器。
它掃描的區域建圖已經失真,它計算的行為路線已經過舊。算法錯誤,邏輯錯亂,程序bug,四周的出路已經全被堵死了,沒有符合慣性係統運轉的路線。它成了一台版本過舊的,壞掉的機器。
要麼被困原地,一直到能源用儘,停機生鏽。
要麼突破程序,找到新的路線。
鐘柏的手指穿過律若的銀發,一下一下,安撫地親吻。
耐心地等待。
冷光燈的散射光線成一個圓罩,罩住床頭。
光線之外的床頭櫃麵,白陶花瓶裡插著一束鳶尾。碧青的劍葉托起寶石藍花瓣,香氣很淡。
1700億神經元,100腦域開發,堪比巨型光腦全功率運行的計算,在這個時候變得無比艱難。
律若好像回到了諾比頓初等公學,一次一次清空數據,重新開始,怎麼也算不出結果。
鐘柏的視線落在床頭的鳶尾。
沒看律若。
他怕自己心軟。
“……律學弟,”他摸著律若的頭發,“我要暫時不尊重你的意願了。”
律若沒有說話。
沒有拒絕,也沒有跟以前一樣,一味地接受“社會定位”帶來的對待。
他努力思考了很久。
稍許。
他遲疑了下,慢慢偏頭,將臉頰靠在鐘柏的肩頭。
淡銀的睫毛在光中微微顫抖,睫毛凝著的淚水,折射細小的光。
然後再沒有任何反應。
——過舊的、沒人要的機器艱難翻過紙箱,在原地打轉。算法錯誤,程序錯誤。它的編碼與邏輯一起掉了,它的字符和語言規則,變成了一堆它也無法理解的數據。它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它隻能在堆滿廢紙箱的空間,徒勞地轉動。
這是它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律若……”鐘柏聲音沙啞,也有些抖。
下一刻,青年的銀發驟然散回枕麵,下凹的布料被燈照出條條陰影。
他的睫毛抖得厲害,卻還睜著眼,虹膜印出年輕的黑發財團家主。
還攥著鐘柏的襯衫。
·
律若對外界施加的疼和痛,很少有波動。
哪怕十一年前,柯西諾家族的政客,將中心溫度高達821°的雪茄煙頭用力按滅在他的鎖骨上,他也隻是坐在床沿,一動不動。像個完美的、精致的仿生玩具,任由買下自己的人怎麼暴力對待。
很長的時間裡,鐘柏一直和其他人一樣,以為律若不會哭。
鐘柏糾正了這個錯誤。
新元107372的晚上。
冷色調的光裡,律若無聲地溢出淚水,銀色虹膜帶來冷金屬感在淚水中化開,隻剩下一層清麗的剔透顏色。無比晶瑩,無比剔透,仿佛脆弱得一碰就碎。纖密的睫毛被打濕,銀發被打濕。
他卻始終沒有出聲。
——他不是不會哭。
他隻是沒有正常人的反應,不知道難受該怎麼表達。
鐘柏低著頭,俊秀的麵容被清冷的光線照亮。
他一手按在柔軟蓬鬆的枕麵,一手輕輕撫著律若的臉頰。
“若若,”鐘柏以指腹給律若拭去淚水,輕聲哄他,“你要喊我,喊我學長。”
“……學、學長。”
“再喊一聲。”
“學長。”
鐘柏的手指移到他的臉龐側,勾住他的下頜角。
溫情的吻和發絲一起重重落了下來,將律若淹沒在藍鳶尾的香氣中。
·
作為聯盟政府的中心,銀河市占地極廣。
名義是“市”,實際是一顆大行星。
體積比舊地球還大三倍。
立體交通、磁懸浮快道,將整顆行星連成了一片自高空看,以灰白高低建築為主調,以紅藍霓虹為暈染的金屬球。隻有極少數地方上等公民居住的地方,才分布有綠色。
現在是聯盟大選結束的第二天。
新議員官員,和新的政策法規,正在高樓大廈的巨型顯示屏24小時不間斷播放。不時有押注選擇結果輸了的公民,朝顯示屏丟臭雞蛋、空酒瓶——生命學派的警用驅逐無人機,就為了這個,在城市上空飛來飛去。
“——全數據社會檢測係統,已經取得重要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