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本能地鬆開獠牙,去舔律若的傷口。
在它鬆開獠牙的瞬間,遙遠的母巢,整顆不斷傳出“撕裂食物”訊號的暗紅色肉質星球,一下變成了猶如警告燈一樣刺目的猩紅色。每個孔隙都在歇斯底裡地傳遞恐怖的通牒——異類!異類!徹底失去控製、沒有任何同化可能的異類!!!
母巢混沌可怖的囈語、尖嘯,暴鳴一樣,撕開所有基因,所有神經。每一個基因都在裂變、畸生、異殖。
異種一動不動。
“它”的瞳孔在兩種不同的失控中劇烈掙紮,切換。
“它”暗銀色的“表皮”石油一樣沸滾,從暗銀色的液態金屬裡,畸生出灰白色的渾濁金屬液體。轉眼間,左爪自裡而外變成灰沉沉的濁色。“它”仿佛預感到了什麼,抬起爪腕,五根巨大畸形的利刃猛地彈開,仿佛要放食物走一樣。
然而,就在上肢抬起的瞬間,爪腕也變成渾濁的灰白色。
五根畸生異變的利刃自行向回倒轉,緩緩抓向律若。
利爪的刃口沒有任何收斂!
“它”的豎瞳獰金閃動,對抗母巢傳來的尖嘯,上肢骨骼不住顫動,隱隱也開始沸滾出臟汙的灰白色活性金屬。就在利爪猛地收攏,要將懷裡的律若抓碎成數段的瞬間,“它”咆哮一聲,直接連肩撕下了自己的左爪!
越來越多的灰白色從異種暗銀的液態金屬中沸滾汩出。
仿佛一桶混了色,又燒開了的金屬漆。
從那燒開沸出的渾濁灰白裡,不斷往外凸生利爪、捕捉足的輪廓,朝律若的方向抓去。
仿佛有什麼更高層次的貪婪存在,要跨過無儘光年,將律若撕成碎片。
在柳輕輕的驚叫裡,“它”再次生生撕下自己原本已經細細密密纏到食物身上的銀色液態金屬,放開了食物。
銀色的金屬液一被撕下,有的立刻退回液態,星星點點,沾在律若的肌膚上,有的還維持斷裂銀鏈的形態,繞在他的頸上、腕上……律若摔落進運輸箱旁邊,銀發散進血泊裡,手腕被一片鐵皮掛了一下,湧出汩汩鮮血。
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痛,隻抓住自己的喉嚨,在劇烈地乾嘔。
異種嘶鳴著,伸爪要去抓他的手腕。
律若蜷身在艙板四處散落血泊碎肉中,抓住一塊碎金屬,橫在身前。
金屬片鋒利的裂口割開他的手掌。
異種發出負傷的嘶鳴,介乎失控與絕望之間。
“滾。滾!”律若單手抓著碎金屬,血順著他冷白的手腕往下淌。不知道是汗水,還是劇烈嘔吐嗆出來的淚水,沾在他的睫毛上。他銀色的瞳孔如同被無影燈照亮的水銀鏡,尖銳,空洞。
異種向後退,向後退,一直退到機艙艙角。
它哀鳴著,近乎哀求地望著律若的傷口。
律若緊緊抓著金屬片不放。
最終,它淒厲地尖鳴了一聲,撞破機艙,消失在從天而降的城市熱雨裡。
宇宙深處,異種畸變時,遍布母巢表麵大大小小的肉褐色孔隙急劇張大、收縮,湧出灰白的渾濁溶液。仿佛整個母巢都在貪婪無度地搜尋。在異種撕下自己的左爪,撞開機艙後,整個母巢所有孔隙,瞬間全膨破爆裂,迸發出無比憤怒的尖嘯。
就好像——
如此急迫地要求異類個體吃掉律若,不僅僅是因為要同化、抹除異類。
更因為律若本身!
……………………
暴雨降落進機艙,帶著星際時代城市習以為常的熱島效應,打在冰冷的艙板的時候,騰起茫茫的白色水汽。
血水、肉沫、碎骨,混成渾濁的暗紅色河流,流過律若瑩白如玉的身體。他的銀發浸在汙水中,像一灣被弄臟的銀色河流。
金屬碎片從他的手指中滑落。
雨水衝過手背淡青的筋絡,順著分明的指節,湍洗過沒有一點的血色的指尖。
他睜著眼,瞳孔印出城市霓虹的光線,就像十幾年前被賣給柯西諾家族的那一天。煙霧和遠燈的光落在虹膜上,手指夾著雪茄的政客,一邊解卡扣,一邊挑剔新買下的貨物,法律意義上的“父親”站在旁邊,誠惶誠恐地介紹。
……他三歲就能解開微觀電路,六歲就能拆解光譜波動模型,能直接讀出虹膜編碼、基因編碼、還有DNA溯源地……快啊,快說!趕緊地,給大人表演一下。
熱雨下大了,遠燈的霓虹被折射成迷離的光,城市像浮在深藍深紫深紅的光海中。
……彆怕,若若,沒事了。沒事了。
搭在腦後的手,修長溫暖。
遙遠的馬琴星係轉過了銀河市的天際線,遠處探照燈掃過的白色光柱,像光海裡一掠而過的飛鳥。
柳輕輕踉踉蹌蹌,跌進機艙,看見雨滴進律若的瞳孔。
情感缺失的人,不會哭,不會叫,不會難過,不會惡心。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活著的機器,是血肉做的仿生人。
他們生來就被困在冰冷的深淵裡,可他們不是真的不會疼,也不會痛。
他們隻是發不出聲音。
他們也會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