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貪欲不要愛他,愛我。
貪欲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它讓活人不幸,讓怪物發瘋,它能輕而易舉地擊碎一切本該得到的,本該幸福的——就像幾年前的樣本,就像此刻的異種。後者分開了律若的手指,一下一下親吻,吻那瑩潤的指尖,吻那瘦長的指節,吻那清晰的骨窩。
冰冷的薄唇從青年窄窄的腕骨往上,順隱約浮起的橈動脈,一直向上,向上。
薄得幾乎透明的皮膚在非人怪物濕寒的親吻下,泛起細小的疙瘩,又因此引來更多的、陰寒滑膩的吻——就像蛇信一樣,來來回回纏住食物。
律若的臉頰貼在絲綢的光麵,他的顴骨沾著銀發,暗銀的怪物從背後緊緊抱著他,親密得就森蚺在絞殺食物。
“若若,你愛不愛我?”異種陰柔地、偏執地吻律若的耳廓。
卻不允許律若回答半個字。
律若的睫毛在它投落的陰影裡不住顫抖。異種微涼的手指始終緊緊覆住律若的唇,牢牢地限製律若的臉頰,視線,不讓他發出半個音,更不讓他有可能回過頭,看到背後的恐怖場景。
異種不想聽律若的回答,更不想知道律若有多愛樣本。
在律若的唇落在眼瞼上的瞬間,異種明白“樣本”為什麼會貪得無厭的想要律若愛他了——因為樣本早就已經得到了律若無條件的信任和依賴了,它需要用偽裝和欺騙才能得到的東西,樣本早就有了。
貪婪永無止境,擁有了一樣,就想要另一樣。
樣本當然想要得到更多。
就像,現在,它得到了食物的順從,卻開始想要律若像愛樣本一樣愛它了。不是愛樣本,是愛它。
為什麼不能愛它呢?
為什麼隻愛那個早就死掉的樣本?
明明已經被它控製了,被它控製了就該是它的了。
陰冷的嫉恨和貪欲在意識到銀發研究員的親吻是給樣本不是給它的瞬間,無法抑製地孽生滋長了出來——就像恐怖片中經常出現的腐敗黴斑,一轉眼,就爬滿了內心世界那些潮濕晦暗的牆,並且從裡邊畸生出看了無數由嫉妒化成的見不得光的潮蟲,一刻不停地啃噬啃噬啃噬……啃噬得異種幾乎要發起瘋。
它簡直受不了再偽裝成樣本了。
那些吞噬自樣本的記憶全都變成了釘在牆壁上摘不掉的畫框,一幕一幕,在昏暗裡嘲諷它。
開滿月季花的露台上,年少的律若在又一次腦域開發後遺症發作時,蜷縮在樣本的懷裡,任由他的手指穿過自己的銀發,一下一下親吻自己的額頭。
白堊的鐵欄杆邊,漸漸褪去青澀的律若被樣本攬著肩,拉進懷裡,他們親昵地一起走過了莊園的長廊。
雕花拱券下,接手家族的樣本彎下腰,眉眼盈盈地對律若開玩笑。
……
臥室的門“砰!”地打開。
暗銀的肉觸、金屬灰的筋膜從門裡湧了出來,朝外邊恐怖地蔓延生長,就像某種肉質的蜘蛛網一樣,爬上光滑明淨的餐廳、古典風格的雕花拱柱、鏤空的白堊鐵欄杆,瘋狂侵占、覆蓋所有鐘柏和律若共處過的空間。
仿佛這樣,就可以將屬於樣本和律若的時光,一並兒奪走一樣。
………………………………
濃陰的雨雲漸漸積蓄起來,冰冷的雨線落到華美陰森的莊園上。
陰雨連綿,天色灰蒙,鳶尾莊園附近,自由軍衛兵的駐地走出了一名哨兵。
哨兵是奉自由軍高層的命令——更準確一點說,是研究部的脅迫——來“探視”前軍事裁決部部長律若的。
得知律部長沒出事,隻是生病了,自由軍高層放心了不少。人類文明如今內部各種事混雜成一團,既然律若這邊沒什麼大問題,眾人自然而然,將注意轉移到其他更讓人焦頭爛額的事上。不過,研究部不在此內——他們緊張不已,恨不得連夜打快速戰機,衝到鳶尾莊園慰問律部長。最好能乾脆將律部長直接抗走,塞進自由軍基地最好的療養環境裡,全天二十四小時,無微不至地好好供起來。
得知律部長生病後,他們經過激烈的討論,得出一個結論:
鳶尾莊園人手太少,無法為律部長提供足夠良好的生活環境。
律部長這種跨世紀科學家單靠死板的家政算法服務怎麼行?
普通的衛兵更是無法同超級天才相溝通。研究部強烈要求,要在莊園附近建一個新的研究部實驗室,這樣,一旦律部長有什麼需求,他們立刻能以最快速度的速度,衝到莊園門口,為律部長服務。
為此,研究部甚至還拿出了一個詳細的實驗室建造工程書,包括但不限於,為律部長修建一個專門存放各種貴重實驗材料的巨型倉庫,為律部長組建一個隨時有一百名助手待命的實驗室人才儲備宿舍,為律部長開辟一片動態試驗田……反正,就差把自由軍的家當和研究部門全部搬過去了。
用南衛星自由軍基地負責人的話來說,就是,“這幫家夥已經連裝都懶得裝,就差高舉律部大旗了。”
好在這個投敵投得明明白白的計劃被領袖打了回去。
研究部的成員失望不已,扭頭聯係上了鳶尾莊園外的衛兵駐紮地,一統威逼利誘,勒令他們必須儘快想方法替他們慰問一下律部長。慰問的時候,獻花要有、禮物要有、禮貌更要有。
一定一定要傳達出,研究部殷切期望律部長早日康複的心意。
衛兵駐紮地的軍官莫名其妙挨了一臉的狂轟濫炸,氣得拍桌大罵這群“思想腐敗”“盲目崇拜敵人”“立場可疑”的家夥是不是有病,還一定要天天獻花,律部長收不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傳達出他們的心意——狗娘養的天天獻花,知道的說是慰問,不知道的以為這是上墳呢。
罵完一通,駐紮地軍官到底是捏著鼻子,去喊人辦了。
於是天快黑的時候,不幸被抽中的哨兵,抱著一束花,戰戰兢兢,走向了鳶尾莊園。
他們這支部隊駐紮在鳶尾莊園外,一個是為了保護律若律部長這位大人物的安全,另一個也是為了監視這位的動靜,一旦他有叛逃的跡象,立刻攔截追捕。可實際上,駐紮軍壓根就沒法靠近鳶尾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