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掠過律若的肩頭,落在自己的左手上。要維持無法被儀器檢查出異樣的偽裝擬態,需要極為精準的控製。剛剛的失控,讓原本天衣無縫的偽裝出現了一點細小的破綻——
修長的手指指腹閃爍著一點人類不可能出現的暗銀金屬。
律若應該沒看到。異種想。
肩頭灑落律若的氣息。
於是,異種將“應該”兩個字也去掉了。
“他”慢慢地平靜下去,如果看到了,律若不可能再這樣依賴地靠在它懷裡。
“學長?”
指腹上的一點銀色被人類的肌膚重複覆蓋,懷裡的律若詢問地抬頭看它。
異種摸了摸他的頭發:“走吧,該去研究站了。”
律若不疑有他地點頭,在他習慣性的信任中,異種意識到了自己的緊張源於哪裡。
——它不想再催眠律若了。
可它也不想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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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星係的一號宇宙基站建在星係外環的白馬小星係。後者充斥大量的星係外沿冰物質,被超巨星遠距光照到的時候,會反射出一片瑰麗的銀色,因此在星圖上,就像一匹靜臥的夢幻白馬。
宇宙基站建在冰物質帶與恒星之間。
日暮時分,距離基站最近的巨行星緩緩轉過基站與恒星中的軌道,巨大的天體陰影投到停泊在太空港中的星艦上。
一艘艘停泊的星艦在陰影中隱約泛光。
就像一群在宇宙中閃爍的螢蟲。
律若穿上了銀色的太空服,跟隨學長進入小型的太空懸艇。這種宇宙交通工具外表就像一枚精致的立體機械鐘,其動力不足以完成星球與星球之間的飛行,卻是進入冰物質環帶最好的旅行工具。
長六邊形式的精致鐘窗外,一顆顆微小的冰質天體懸浮在宇宙的真空中。
這種“微小”是相對整個宇宙的尺度而言的。
事實上,這些類柯伊伯帶的冰封物質對人類個體來說,是巨大的。它們有的像舊紀元那顆藍色星球兩極的冰川,有的像旋轉的菱形,有的則是一枚小小的圓冰……這些冰封的天體,反射出遙遠的恒星光,讓這一片空間充斥在一種蒙蒙的銀輝裡。
立鐘般的宇宙懸艇從它們中間緩緩駛過。
如同行駛在一片看不見的夢海。
夢海的儘頭,是一座建在一顆冰封行星上的研究站。
研究站在宇宙光裡修長向上,如同一座靜默的燈塔。
整顆小小的行星,隻建了這麼一座塔。它屹立在白蒙蒙的冰雪裡,塔頂的伽馬射線阻隔器如某種風鈴車般轉動,阻隔音波板每一次翻轉,都帶起一小片清濛的光。
這是鐘柏在十九歲那年送給律若的禮物。
如今,它是唯一一所能夠檢測母巢波動能的研究塔,特殊的冰物質帶選址,讓宇宙的各種波動在這裡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容易捕捉——不過,在當年,鐘柏將它送給律若,隻是因為它是唯一一所建在白馬星係奇點上的研究站,從它的瞭望窗上望出去,能夠同時看到淺紫的星雲和銀色的宇宙光。
律若和異種的宇宙懸艇進入稀薄的大氣層時,研究塔已經亮起了暖黃的燈光。
銀翼集團的機械衛隊和自由軍研究部的研究員已經在這裡駐紮了大半個月,站在冰風的星球表殼往上看,能夠從各層的窗口看到工作的燈光。他們將負責為接下來的“尖刀行動”采集足夠多的宇宙頻率數據。
律若檢查完各項數據的收集進程,關掉麵板框,轉頭看見了研究塔的瞭望窗。
因為室內室外的溫度差,瞭望窗上結著晶瑩美麗的冰花。
……律若。
學長站在窗邊,玻璃上凝了一片白蒙蒙的水汽。學長用手指在白蒙的水汽上寫下他的名字,然後轉頭對他笑。瞭望塔外的星光落在學長的身上。
律若記得他彎著唇,好像要說什麼,又好像什麼都已經說了。
可律若始終不知道他到底說的是什麼。
律若放下手邊的資料,走到瞭望窗邊。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近玻璃窗。細白的手指在窗戶上一點點摸索過去,玻璃倒影出律若長長的睫毛,他記得學長當初在水汽上寫字的地方,那裡有一小片細小的冰花。
律若找到了那一小片冰花。
律若嗬了口氣,玻璃上出現一小片白蒙,他在學長寫下他名字的地方旁邊,一筆一劃地寫字。
他寫得很慢,玻璃印出他低垂的睫毛與呼吸細小的霧氣。
……鐘柏。
我叫鐘柏,應該是你學長。
孤零零的“鐘柏”出現在了鏡麵的水汽上,律若寫完了它,視線落到它的旁邊,那裡一片空白。學長寫下的字已經消失在了很多年以前,冷熱效應的水汽很快就會散去,不論是他寫下的“鐘柏”,還是學長寫下的“律若”都會消散在宇宙的冷寂裡。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意義何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
他隻是孤零零地看著玻璃上孤零零的名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於是,他轉頭,求助似的望向另一個角落。
俊秀的學長靜靜地站在那裡,無聲地望著他。
……若若,人們都說,在奇點就能看到奇跡的誕生。記憶裡的學長,他溫柔地笑著,望著他,若若,我也在等。
等一個奇跡。
一個你愛我的奇跡。
奇跡降臨在窗邊的律若身上,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那扇門的邊旁,卻無法邁過去。他觸摸到了什麼,卻無法表述,無法回應。
星光裡,那雙銀色的眼睛,好像難過無助到快要破碎的薄冰。
於是,在玻璃上的霧氣和字跡即將模糊時,異種輕緩地走了過來。“他”垂下眼,自背後一手環住律若的腰,一手握住他的手,牽引他在玻璃上寫下另一個名字。
鐘柏,律若。
兩個名字並排在一起,異種分開了律若的手指,在蒙蒙星光中吻住他的耳垂。
自那次失控後,因為律若的身體狀態,異種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真正碰過他了。直到此刻。低低的悶哼響起,銀色的紐扣跌落在星光中……律若悶哼著,被“學長”壓得緊貼冰冷的玻璃。
細白的手指被分開,緊緊壓在玻璃蒙蒙的水汽上。
寒冷的玻璃麵暈出了律若美麗的麵容輪廓,雪一樣的肌膚泛起淡淡的冷紅,他的睫毛顫抖著,手指微微哆嗦。
異種在他背後,扣著他分開的手指,一點點,占有得很慢。
修長的手指穿過律若的襯衣,異種漆黑濃密的睫毛沉沉地垂著,隱藏著無意識的、令人心悸的偏執和亮光。“他”盯著那兩個寫在一起的名字,以為那些洶湧的情緒是嫉妒。於是便將律若壓得更狠,自下而上吻律若白皙的頸。
時隔多日,律若有些承受不住,眉頭難耐地蹙著。
他艱難地想要開口。
習慣性的低喚卻被猝不及防地一下,直接碾.滅在玻璃的冰花上。
隻要跟學長說,學長就會放過他。
可異種這次不想放過他。
於是,異種咬著律若的耳垂,在明知人員已經調走的情況下,卑劣地欺負懷裡的學弟:“上邊有人呢……噓,彆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