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英雄主義太過可愛,再扣十分。
太空城浸沒在一片茫茫的白亮。
超巨星的光灑落在艦頂的信號標。
聯盟抽調了近一百艘宇宙戰艦到第五星係。眼下,這些即將出發前往母巢的戰艦,肅穆地停泊在比太陽還大的一號太空港。艦身在恒星光中,呈現出一種曠古的白色,如一片停泊在久遠碼頭的船,即將載著人類駛向曆史節點。
啟航時間定在下午三點。
艦隊正在做最後的檢查準備。
小型轉運飛船在太空軌道上行駛,最後一批阻抑劑趕在時限前送達太空港。荷槍實彈的士兵在抵達交接點後,從轉運飛船上跳下來。立刻,各艦隊的軍需官上前領取阻抑劑。
“艦1033,配備2709。”
“艦1034,配備2311。”
“艦1071……”
軍隊秩序井然。
領取異化阻抑劑的軍需官一個接一個上前,很快就從押送隊手中領走各自艦隊的配備藥物。眼看領取隊列進行了大半,一團爆炸的強光忽然在交接軌道上亮起。緊接著,太空港的警報係統被觸動。
一束白色的強光自太空港的哨塔射出。
幾乎是在爆||炸的強光亮起的同一秒,後麵的這一束白光就已經降落到交接軌上。
爆|炸的光熱被光束壓縮,化為一小捧灰塵,紛紛揚揚落下。
一場籌劃已久的襲擊就這麼泯然消失。
而領取的隊列也就在白光降落的時候,停了一下,等那一小艘自爆的交接艇殘骸化為太空塵埃後,就又井然有序地上前領取配備藥物。
正在代號為“鳶尾”的銀翼戰艦艦外檢查乾擾器的約克森遠遠看著這一幕。
襲擊每天都在發生,有些時候是生命學派和前聯盟政府的殘黨,有些時候是混雜在艦隊裡的異種,有些則是自由軍內部的成員——或者說,應該稱之為“前自由軍成員”。
自由軍在半個月前分裂了。
導火線是自由軍領袖律茉在1022號文明緊急軍事協議上簽署了姓名。
她代表自由軍接受在緊急文明狀態下,植入檢測器,24小時無間斷監控精神波動和生理波動的臨時戰爭法。
這一項應對異化的緊急協議在自由軍內部掀起了軒然大波。
相比習慣於被統治被管控——或者應該說是“麻木”的聯盟公民,自由軍成員更自由,也更注重個體精神的獨立和完整。正因為不憤於聯盟政府的高壓管控,監控政治,他們才加入到這場漫長的反叛和抗爭中。
個體平等的自由,精神隱私的自由,不受監管的自由。
律茉在1022號文明緊急軍事協議上落筆的瞬間,自由軍幾個世紀以來的宗旨和犧牲不複存在。
“——最初,他們說是為了生存。
後來,成了常態。”
短短的兩句小詩在自由軍內部傳播。
絕大部分成員在現實存亡麵前,選擇了接受,但仍有一部人,他們認為這是無法原諒的陰謀與背叛。高層的爭吵愈演愈烈。由於律茉以自由軍領袖的身份,第一次正式參與聯盟官方軍事會議,部分高層懷疑她背叛了自由軍的綱領,走上了令自由軍成為“新政府”“新軍方集團”的道路。最終,在“曼達拉係統”重啟的第二天,三名自由軍高層帶領十幾名高級軍官出走。
基於領袖律茉迅速冷靜的行動,這場自由軍內部的分裂很快就被壓製下來,沒有波及到更多的基地,“曼達拉”係統在自由軍中也順利實行。
出走的自由軍滿懷憤懣地稱自己為“流浪集團”,站到了往昔戰友的對立麵。
不過,這些分裂出去的“流浪集團”,他們的憤慨在“曼達拉重啟”和“植入納米檢測器”上,攻擊“尖刀行動”也隻為了引起注意,發出控告。
真正的麻煩和騷動不是他們。
是阻抑劑。
阻抑劑產能有限,在短暫緊迫的時間內,無法提供給公眾,隻能集中全力供應給參與“尖刀行動”的人員。但……生命學派和聯盟政府毀掉了公民對官方權威的最後一絲信任,許多人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在身邊的人與自己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異化成怪物的恐慌下,前所未有的動亂爆發了。
儘管緊急軍事文明會議竭力遏製,但“聯盟秘密將阻抑劑提供給上層階級”“尖刀行動是障眼法”“隻有阻抑劑是唯一的活命機會”的謠言還是很快地傳播開來。在大恐慌之下,積年以久的不信任爆發出來,許多人開始不計代價地進攻阻抑劑生產基地。
極端組織在恐慌、愚昧和混亂的土壤中滋生,與生命學派的殘黨暗中勾結,煽動起一次又一次針對尖刀行動遠征艦隊的恐||怖襲擊。
麵對他們自殺式的乾擾行動,
一開始,緊急聯盟軍事會議還會象征性做出一些反擊。
等到時間越來越緊迫,大家連憤怒的餘力都沒有裡,所有人所有集團,全身心投入到決定整個文明生死存亡的“尖刀行動”。就像眼下,約克森遠遠看到自由軍叛黨襲擊的一幕也升不起其他什麼情緒。
約克森最後檢查了一遍戰艦針對母巢的波頻乾擾器,便通過打開的星艦進出平台,進入到代號“鳶尾”的銀翼戰艦內部。
進入星艦後,約克森的腳步忽然一頓。
隻見,銀翼家主站在鳶尾星艦的一處舷窗前,居高臨下地俯瞰整個太空港。
“他”墨發垂到肩頭,俊秀優雅,身姿挺拔。
臉龐半隱在陰影中。
一瞬間,約克森沒來由地感到一種悚然的寒意。
約克森頓時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明明站在舷窗前的“銀翼家主”和三年前一模一樣,卻莫名地讓他升起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仿佛……仿佛站在那裡的不是人,而是一個……一個比見過的所有異種都更恐怖的怪物!
這絲恐懼和寒意過得極快。
等約克森想要定睛再看的時候,“銀翼家主”已經轉身離開了。
也就是在“鐘柏”的身影消失在艙室門口的時候,約克森才陡然驚覺,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已經緊繃到有些酸澀——意識到這點的瞬間,約克森的臉上刷地沁出了冷汗:不!不是這一次才覺得恐怖!
約克森想到了什麼。
急忙忙匆匆調出了自己的個人納米級植入式監控器每日數據記錄表。
這種納米級身體檢測器監測的數據非常繁瑣非常多,普通士兵根本看不懂,但對約克森這種曾經參與過全數據社會監測係統的研究員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快速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生理監測數據後,約克森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寒栗地發現——
在“銀翼家主”回歸之後,每一次見到“他”,自己都處於無意識的緊繃狀態。
這種緊繃狀態,和草原上的兔子在獵食的冷血蛇類出現在周圍時的應激狀態一模一樣。哪怕帶來生命威脅的天敵沒有出現在視野裡,但死亡籠罩的預兆,還是會使得前者處於一種無意識的警覺狀態。
更恐怖的是,如果不是這一次的恐懼太過強烈,
約克森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麵對“銀翼家主”時的異狀。
——這是一種生理的保護機製:生理直覺察覺到了恐怖來源於哪裡,並下意識地屏蔽掉它,本能地讓自己不去發現這份恐懼。因為發現這份恐懼帶來的探知,會引發更大的恐怖。如果不是這些天,“曼達拉計劃”重啟,所有參與尖刀行動的人員,都植入了納米級檢測器,他根本不會發現這件事。